身后跟着的那凤卫忙道:“郡主正病着,岂能冒险?且让属下进村查探查探。”
他不待十一答应,便已驱马向村中行去。
韩天遥看那凤卫离开,目光投到十一身上,“病了?”
十一摘过马鞍上的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道:“不妨事。”
“听闻你已戒酒。”
“御寒。”
“哦……我也想御寒。”
十一睨他一眼,到底递了过去。
韩天遥伸出左手去接,手掌正触到她的手指。
纤细,冰凉,拒人千里,却似有着天然的诱。惑,令人心疼而不舍。
他将她的手指连同酒壶一起握住。
十一欲抽手时,韩天遥的手竟紧了紧,不肯放松。
她皱眉,腾出另一只手来,“啪”地甩过去一耳光,却是清脆响亮,终于成功地让他缩了手。
十一便顾自掸着风帽和斗篷上的积雪,再不看他一眼。
韩天遥低着眉眼默默喝酒,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一不留心,失礼了!”
可与他湖州城外所做的事,这点儿失礼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多少个日夜煎熬过来,她也已完全没有力气去恨了。如今所有的思维,无非是把这个可厌可恨的男子赶紧送回安全之地,这一桩心事才算事了。
手指探入温暖的怀间,她又抚到了那只荷包,那只细细收藏了一朵枯萎芍药花的荷包。
最美好的,留在当初就好;如今,她已不比那枯萎的芍药花强多少。
韩天遥见她沉默,握着酒壶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捏紧又松开,忽瞥见马鞍上所悬之物,遂咳了一声,问道:“贵妃,为什么带着这块木板?”
十一正待回答,忽听不远处猛听传来厮杀声,伴着先前凤卫的惨叫。但听他几乎在嘶喊道:“郡主,有埋伏……”
最后一个字只吐出一半,便没了尾音。
十一吸了口气,连忙拨转马头,喝道:“天遥,走!”
韩天遥似被人抽了一记,蓦地转头看向她,眼底映着雪色,苍茫里却有着异样的光亮。
从情欢意洽、谈婚论嫁,到嫌隙深深、含恨报复,再到各怀心思,相敬如冰……
似乎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听到她唤一声“天遥”,而不是“南安侯”。
微微怔忡之际,身后已杀声震天。
大雪茫茫,十一等人行踪不易被发现,早早藏于暗处的敌人也不易被发现。但这样的情形,一旦发现根本无从脱逃。
凌晨最黑的时候,沿路尚无行人。十一带着韩天遥好容易将抢到近前的兵丁除去,杀出一路血路向前奔去,雪地里留下的马蹄印已让他们的行踪一览无余。
韩天遥紧随十一身后疾奔,却觉前方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无法摆脱追兵不说,马匹还不时踏空,几次险些将人颠下,行得便更慢了。他策马冲上前几步,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再往前,是大运河!”
十一的马脚下忽然又滑了下,她的身子随之向前一倾,竟似有些控不住马,差点栽下去。
“十一!”
韩天遥大惊,已然惊呼出声。
逐,死生不弃(二)【实体版】
十一身形有些罗嗦,捏紧缰绳的手泛着青白,细细的骨骼突了出来。
但她很快坐直了身,侧头向他道:“没事。”
她的面庞浸在迷离夜色里,一时看不出气色来,但韩天遥忽然间便能感觉出,她此刻的面庞应该比白雪还要苍凉几分。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有深色的液体溢出,但她很快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用袖子拭去。
袖上便多了一抹殷。红。
被敌人截杀时,她持剑的手很稳,画影剑的光华在雪色里依然张狂得不可一世。
她明明并不曾受伤,斗篷和裙摆所溅的都是别人的鲜血。
“十一……”
韩天遥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却似压在了嗓子口,迅速被雪霰纷落的沙沙声和马儿艰难行走的“的的”声淹没,而身后的喊杀声反似远了,仿佛被厚重的雪帘隔成了两个世界。
十一自然是没有听到。
她正全神贯注地驱驰马匹,尽量快捷地向前行着,试图摆脱追兵。
韩天遥已听到了前方大运河汹涌澎湃的水流声。
他记得这一段是大运河水流最急的地方,两岸都有丘陵,不但没有桥梁,连渔舟都不会有。若有客船经过,必定会也越过这一段,到二十里外的水势平缓处泊舟歇息。
前面根本没有路;便是硬生生砍出一条路来,也只能是绝路。
但韩天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随其后,仔细地驱马前行。
前面是绝路,那眼前的,便是他们的最后一程。他要陪她走到底。
二人心无旁骛,专注眼前道路,倒也走得快捷了些;又或者追兵马匹毕竟比不上他们的精良,又清楚前方无路可走,并不急于一时,双方的距离便拉开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