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输了的女人，孙颜见过很多，但祝和光却是输得最有气度的，一时间孙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上您下令吧，奴婢输得心甘情愿。”

孙颜说：“我还是不明白。”

“所有的疑点，您不是都已经弄清楚了吗？”

孙颜说：“可是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你家人并未有入朝为官者，生意大多在闽浙一代，与安相并无牵连，可以说与贤妃是无冤无仇，素日里你们两个交情颇深，你又待令月极好，这种情况下，你有什么理由对贤妃下手，朕实在是想不明白。”

“奴婢妒意深重，这理由还不够吗？”

孙颜说：“不够，你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认识奴婢多久，又怎么能说了解奴婢？”祝和光笑了，“皇上，请下令惩处奴婢吧，这样无休止的恐吓和刁难是没有意义的。”

“不为名利的女孩子朕见过，但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你是头一个，”孙颜说，“你妒意深重？那你为什么对舒嫔那么好？后宫之中贤妃位份最高，而舒嫔宠爱最盛风头最劲，你叫家人给孙大人资助路费，舒嫔的吃穿用度你也经手，对她这么好，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两个从前该是没有交情才是。你要是妒意深重，为什么在选秀前提醒她不该穿浅绿色的衣裙？”

“她连这个都告诉过您？”祝和光问。

“怎么你看上去有些惊讶？”

祝和光说：“不过是久远的事情了，她还能记得。”

“朕要听你的真话，”孙颜站起身拂了拂衣摆，“朕有的是耐心。”

掀开帘子，孙颜对在外面恭候许久的李福道：“走吧，祝贵人身体不适，今天便不打扰她休息，改日再来探望。”

帘子掀起的瞬间，祝和光感受到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她看到皇上的背影和暗夜里飘过的雪花，外面的地已经全白了。

帘子落下，皇上走了，祝和光的玉明殿又重新归于孤寂。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上面已经全都是汗，不是出于惊恐，而是出于愤怒，为什么不杀她？为什么不处置她？

她不害怕死亡，皇上那么快地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有一点点惊讶，但立刻就是全部的解脱，甚至已经伸出脖子想要来个痛快的时候，却被告知还不用死。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未知，她第一次看不懂这个被称作圣上的男子，她第一次失了神。

祝和光重新拿起针线，却再也做不进活儿，她久久地凝视着窗外，今夜的风景和许多年前她离家的那个时候一样，天地苍茫冷到连心脏都不能跳动了。

今天的事情，孙颜瞒着其他人，尤其对于周景彰，她严格保密。对祝和光不做任何处罚原因有二，一不想让周景彰知道内中来龙去脉再徒增伤悲，二是她想知道祝和光的理由，一个聪明人干下显而易见的傻事，背后一定有她的思量。

在宫里待久了，人命突然就不是命了，这是孙颜突然间意识到的，她忽然因自己向祝和光表现出来的心慈手软而感到痛恨自己。

周景彰因为那天两人之间发生的荒唐事，也有些躲着孙颜，只是偶尔在暗地里想到孙颜当时的窘迫会笑出声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发笑，脑子里也时时刻刻都是她的影子，明明在意得要命，但嘴上一定要占她便宜才甘愿，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缘分？

贤妃一死，后宫中没有能挑大梁的妃嫔，周景彰是舒嫔虽得宠但位份不够，祝和光虽一向口碑好，资历也不够，太后适时把大权抢回自己手里，并以后宫诸位嫔妃年纪小没有生养经验为由，亲自抚养令月。

一向冷清的慈宁宫再次热闹起来，太后虽然一脸我不要权势可没办法只能暂时将权势揽在手中的模样，但她明艳的蔻丹和新作的衣服还是出卖了她意气风发的心。

人不管遭遇了什么，只要还活着，就总有翻盘的机会，太后如是想着，她失去了一些心腹，失去了儿子，但她还是重新站起来了不是吗？只是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想要重新有资格在这棋盘上博弈，就得先找到自己的筹码，太后把目光瞥向了众妃嫔的肚子，而最受宠的舒嫔，自然也是太后关注的对象。

这天后宫小聚，结束时太后说要单独找舒嫔一叙，众人离去，周景彰独自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一副不拿她当回事儿的样子。

“西域小国上贡的，你尝尝。”太后让沈嬷嬷将一盘子端上来。

不消太后介绍，周景彰也早就用鼻子闻出来时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