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浓,胭脂乱(114)

说完这话,她像有读心术似的,无需茉喜出声,她自动地转身出门,片刻之后端回了一碗热水。碗已经是小碗,妇人偏还用小勺子舀了热水一点一点地喂给茉喜喝。水热得正好,温暖地滋润了茉喜的口腔。她的舌头渐渐恢复了温度与柔软,费力地吞咽了几小口热水,她这回再张嘴,就能发出声音了。

“我没事吧?”她问那妇人。

妇人笑道:“太太算是过了一道生死关,过来就没事啦。”

然后她不等茉喜问,继续笑道:“还没给太太道喜呢,太太真是有福的人,头胎就得了个大儿子!”

茉喜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生了个儿子,而且听妇人这意思,儿子虽然早来了两个月,却还是活着的。少在娘胎里待了两个月,落草之后也能活?她漠然而又疲惫地想:“有意思。”

然后,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扭头看着那个妇人,她哑着嗓子说了话:“我饿了。”

第二十一章 一寸忧,两分柔

茉喜喝了一碗带着蛋花和瘦肉末的稠粥之后,就能自己挪蹭着坐起来了。

她觉出自己是光着屁股的,想要低头瞧瞧自己的下身,可未等掀开棉被,妇人就慌忙扶着她重新躺了下去。听了那妇人几句劝告之后,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刚生了孩子,现在该坐月子了。

她没想起自己那儿子来,单是想喝一口凉水,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被窝里焐出了一身馊汗。然而凉水她也不能喝,司令太太的月子,须得是百分千分地加小心才行。茉喜从来没听陈文德喊自己太太,也从来没拿自己当个太太,如今听了那妇人对自己的称呼,她觉得挺新鲜,但是并不得意,因为陈文德脾气太爆,不是她理想的人生伴侣。不过不理想也没关系,她在各方面都能凑合。况且陈文德虽然没给她金山银山,但也没缺了她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也没真薅着头发揍过她。上半年她吃药堕胎吃了个死去活来,他还搂着她坐了半宿;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他也连着两个多月没在床上纠缠过她,这么个老陈,也就算是够意思了。

只是不知道陈文德现在是在哪里。茉喜把他的坏处全放下了,单是一桩桩一件件想他的好处,越是想,越觉得他好。最起码,他对自己是有几分真情意的。

在又喝了一大碗鸡汤之后,妇人把茉喜的儿子抱过来了。

茉喜穿着一层小夹袄,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缠着棉被,自下向上只露了个脑袋。扭过头望着妇人手中的小襁褓,她吓了一跳,因为感觉襁褓里的婴儿没脸没皮,周身红赤赤的,轻描淡写得只有一点五官雏形,拳头大的小脑袋说不出是个什么奇形怪状,更要命的是,他裸露出的小手小胳膊居然还带着一层细细的长毛。

茉喜怀疑自己是生了怪胎。但是生怪胎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情,所以当着妇人的面,她没敢多问。妇人说小少爷运气好,隔壁邻居家的小媳妇正好也在奶孩子,昨天今天便捎带着也喂了少爷几顿。然后她又笑问茉喜,问司令太太这孩子是自己喂养,还是另去找个奶妈子?要是找奶妈子,那可得等,不是说找就能立刻找到的。要是自己喂养呢,那就得早早地把孩子抱到怀里,让他自己找了奶头吮吸,吸着吸着奶就出来了。

茉喜听闻此言,不以为然地吁出了一口气,心想我都被他折磨成这般模样了,我还得喂他奶吃?臭小赖子,我上辈子欠了他的?

思及至此,她又看了那孩子一眼,怎么看怎么感觉这孩子没长齐全。她打算让妇人把孩子抱走,管它猫奶狗奶耗子奶,随便找口吃的喂给他就是。这样的破孩子,放到大杂院里,非由着他自生自灭不可,如今生在这么好的地方当“少爷”,算他狗命大了!

然而未等茉喜出声,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她凝神一听,竟是陈文德来了。

陈文德大步流星地走到房门前,一脑袋乱发油腻腻得擀了毡,脸上胡子拉碴,嘴里叼着半截香烟。双手各拎着一只大食盒,他咣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夹着凉风冲了进来,“茉喜,生啦?”

妇人见状,慌忙过去关掩了房门,随即托着那个轻飘飘的小襁褓撵上了陈文德,赔着笑容说道:“恭喜司令,太太给您添了个大少爷!”

陈文德没看她,直接不耐烦地一晃脑袋,“滚你娘的!”

妇人一愣,回头看看茉喜,见茉喜也是没有表情,便胆怯怯地推门退了出去。陈文德弯腰放下大食盒,搓着双手走到了床前。俯身对着茉喜一笑,他伸手摸了摸茉喜的脸蛋,“是不是提前了?我刚听小武说,是那天汽车太颠,把孩子硬给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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