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浓,胭脂乱(141)

“你也应该尊重我的感情。”他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们相处已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能够看出个七八分。我的确是对茉喜负有责任,但婚姻乃是人生大事,我有我的主意和选择,不能是你认为我应当怎样,我便怎样。还有,我不承认我欺凌逼迫了茉喜,那一夜的情形,我已经向你讲述过了不止一次,你或许要说茉喜是年少无知,但我当时酩酊大醉,并不比年少无知的茉喜清醒许多,你若说我是心存歹意蓄谋已久,恕我不能同意。”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凤瑶一眼,然后在转身离去之前,低声说道:“我会设法带上你和小熙。我知道你很想念她,她大概也很想念你。见了面,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这第一句话,有你和小熙在,大概双方都能自在一些。”

万嘉桂的兵已经在山上前线就位了,万嘉桂作为团长,因为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虽然不愿意去,但在军令的催逼下,也还是姗姗地迟来了。凤瑶抱着小熙,带着个粗手大脚的奶妈子,悄悄地跟着他也上了山。山是荒山,略一起风便是飞沙走石。凤瑶和奶妈子蜷缩在一辆运子弹的大马车里,车帘子放下来,她在暗中双手合十,向上帝与佛菩萨祈祷,让茉喜这次一定要回家来。茉喜一天不归,她的心悬在半空中,便一天不能落实地。这个样子的她,不要说去考虑婚姻大事,甚至连日子都过得恍恍惚惚、不成了日子。

三个团的人马,居高临下地包围了陈文德所在的小村庄——本来应该是四个团,守住四方的出口,然而那第四个团近日不甚驯服,并不肯听从孟师长的调动,留在驻地迟迟地不肯启程。孟师长调不动它,孟师长的上峰将军也调不动它,这第四个团装备精良,团长颇有陈文德第二的意思,仿佛是孟师长这棵树不够他依靠的,他要另攀新高枝去了。

这个缺口,孟师长让万嘉桂派了一队兵过去,马马虎虎地掩盖一番。然而陈文德的眼睛如同刀子一般,立刻就发现这个方向火力薄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暗暗地将残军重新布置了一番,他这天告诉茉喜:“你把头发给我剪了。”

茉喜一听就愣了,对着陈文德眨了半天大眼睛,而陈文德饶有耐心地又道:“头发剪了,衣服也换一换,你打扮成个小兵模样,从今天起昼夜跟着我——对了,还有个任务要给你,你收拾个包袱,包两套便装,你一套我一套,要素净一点的颜色。记住,都要男装。”

茉喜终于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我们还要乔装呀?再说小武还没回来呢,咱们要是走了,他上哪儿找咱们去啊?”

陈文德这些天一直不提小武,直到此刻听了茉喜的话,他才露出了本色。愁眉苦脸地对着茉喜一笑,他无精打采地说道:“照理说,他该回来了。”

茉喜心中一寒,直接问道:“死了?逃了?还是被军队拦在山外,进不来了?”

陈文德皱着眉毛摇了摇头,“不至于进不来,山上那帮人没搞封锁——这边儿山路太乱,他们封锁也封锁不过来。就算白天不好走,他夜里也能悄悄地摸回来。”

茉喜看着陈文德,陈文德不乱,于是她也不乱,只轻轻地埋怨道:“你还说他信得过呢,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陈文德的好处是心胸宽广,几乎偏于没心没肺,“手头不是还有点儿存货吗?上次给你预备的箱子还在屋里,把它拎上,也够咱们花一阵子的了!”

“花没了呢?”

“没了再说!老子聪明得很,不怕弄不到钱花!快去剪头发,剪完了就给我藏到屋里去,不要出来乱晃。我再等小武两天,两天之后他要是还不回来,那咱们就找机会跑!这仗是真没法打了,四面八方地一起架炮轰我,这是关门打狗嘛!”

茉喜横了他一眼,“不如当初咱们早点走,你亲自去太原拿钱!”

陈文德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是亲自去了,钱庄的人就该看出我是真完蛋了。茉喜我告诉你,一个完了蛋的陈文德,从钱庄是拿不出一分钱的,只能留下一条命。”

“兴许小武的命就让人留下了呢!”

“应该不能。吃败仗和完蛋不是一码事,我吃败仗大概是天下皆知了,但是山西人未必知道我快完蛋。败军之将也是将,买卖人哪敢得罪军人?是吧?”

茉喜哑然无语,发现陈文德这人尽管看着疯疯癫癫,但心术是够用的,如果他再少疯癫一点,兴许还能更有出息,也不至于要吃这一场大败仗。不过老天有眼,他这样的人若是出息大发了,他治下的老百姓可就要受苦了。这个道理,连茉喜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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