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王(243)

段人龙等到最后,失去耐性,将烙铁贴上了他的胸膛。

他骤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震得门外的段人凤一抖。她是刚走过来要看看金玉郎的,没想到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推开门进了去,她一皱眉头:“哥你干什么呢?”

段人龙转向妹妹,同时把烙铁往地上一扔,叹了口气:“这小子长本事了,死活不说。”

段人凤望向椅子上的金玉郎,就见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衣襟敞开着,青白色的胸膛上一片血肉模糊。

段人龙的这一烙,虽然是什么成绩都没烙出来,但确实是让金玉郎吃足了苦头。他瘦得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肉,上身的肋骨都一根根支了出来,经了这么一烙,他几乎连骨头都受了烫。军营里的烫伤药止不住他的剧痛,他甚至也不能再穿上衣,只能长久的侧身躺着,身上盖着那条脏毛毯。

段人凤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对他有些怕,所以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但是在金玉郎因为烫伤感染发起高烧后,她没法子再回避他了——再不来个细致些的人管管他,他就真的要死了。

她一天两趟的过来瞧他,瞧过就走,并不逗留。这一天下午,她又来了,金玉郎最近得到了一张行军床,她在床前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而金玉郎并没有睡,她刚一触碰他,他就睁了眼睛。

她冷漠的收回了手:“退烧了。”

金玉郎重新闭了眼睛——她对他好也罢歹也罢,他一直对她视而不见。

段人凤直起了身:“不知道你是在犟什么。你是要拿孩子来报复我吗?”

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没有,你有?”

他笃定的回答:“我有。”

“你把那么小的孩子丢给别人养活,你还敢说你有资格?”

“比你有资格。”

说到这里,他慢慢的坐了起来,仰头望着她说道:“我看透了,你们兄妹,都不是好人。”

段人凤气得冷笑了一声:“你刚看透?”

他点了点头:“我刚看透。所以我的条件不会变,除非你们把我送回北京,否则有关孩子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盯着段人凤的眉眼,他又说了一句:“我恨你。”

段人凤几乎是狞笑了一下:“你恨我,不稀奇。这世上还有你不恨的人吗?”

他也微微一笑:“但是我最恨你。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我信了。结果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说话不算话,都那么的爱变卦。”

段人凤听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出来,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实太沉重,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不想相信。

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说:“金玉郎,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疯子?”

第123章 所谓团圆

金玉郎向来不认为自己疯狂。

他认为自己的思想一贯是条理分明的,自己做人也一贯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着疏远的外人,他会寒暄有礼貌,对着心爱的亲人,他以赤诚之心相待。他没有狂饮滥赌之类的恶习,他会主动的爱人,也享受着被人爱。

他这样的人,简直和天使差不多,怎么会和“疯狂”二字扯上关系?段人凤到底是有多么恨他,竟然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要污蔑他是个疯子?

到底是谁恶?到底是谁疯?是谁把亲生骨肉丢弃在了个战乱的小县城里?她怎么还有脸对着他侃侃而谈?他们兄妹怎么还有脸逼着他交出孩子?

怒火烧灼着金玉郎的心,他怒视着段人凤,不能相信纯洁如赤子一般的自己,当初竟然爱上过这么一个无耻的女人。所以他怎么可能把金宝儿送给这个毒妇?他要是真把金宝儿给了她,他自己不也成个坏人了吗?

他愤怒,但是并没有失控,不知道是他的自控力变强了,还是他的情绪变弱了。从段人凤的脸上收回目光,他开了口:“好,我是疯子,我是魔鬼,你随便说,我无所谓。好的词全留给你,你高尚,你正义,你当土匪绑我票,你骗我爱你,你卷走我的全部身家,你在济南派人追杀我,你让你哥哥往死里摔我,你让你哥哥用烙铁烫我,你先把孩子丢了不管,现在又逼我把孩子交给你,你好,你最好。可以了吧?满意了吧?”

段人凤看着他,心中纷乱,这一刻她对他不是痛恨而是怜惜,因为她又想起了那个在山窝子里扑草虫儿的小人质金二爷,那个小二爷有着一双动人的大眼睛,让她一见而倾心,让她知道了黑色竟然也可以明艳。她不知道那个小二爷究竟是真正的存在过,还是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梦幻迷影,她只看如今床上坐着的这个金玉郎是一片残骸,是死剩下来的一团冤魂和一捧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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