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王(7)

段家自此败落,人龙和人凤读了这些年的书,果然养出了超凡脱俗的见识,他们的亲娘前些年已是没了,如今亲爹也死了,二人憋着一口恶气,立刻就想为父报仇。若要报仇,那么赤手空拳打过去肯定是不行,至少要弄几条枪,弄些个人,想要弄枪弄人,就得有钱。而且报完仇后,他们十有八九会摊上人命官司,怕是从此就要浪迹天涯,那么说来说去,还是得有钱。

于是二人先是把家里那四垧多地卖了,家里的二娘和三娘,一个四十多岁,一个将近四十,都还留存着徐娘水平的姿色,当年常和他们的亲娘拌嘴斗气,如今落进了他俩手里,也被挂牌出售,结果那个四十多岁的二娘被个贩骆驼的过路商人看上买了去,不到四十的三娘反倒是砸在了手里,砸在手里也不要紧,段人龙告诉她“劳动光荣”,段人凤告诉她“劳工万岁”,然后就把她带到山上的山寨之中,给她安排了个做饭的差事,封了她做炊事班班长。

除了欲哭无泪的三娘之外,他们还招揽了十来位豪杰,其中有他家佃户的癞痢头儿子,有村里一位五十多岁的光棍,有长安县街上几个要饭的半大孩子,还有他们在中学时认识的几个顽劣同学,其中还有一位国文先生,这位先生五年前恋爱失败,受了刺激,精神一直不大好,总想自杀,段人龙就去见了这位先生,说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如同我上山去,活一天就给我当一天的师爷,要是哪天打仗打死了,也正好省了你自杀的麻烦,岂不美哉?

先生一听,没感觉美哉,不过教书先生的生活他也确实是过腻了,故而一时糊涂,听了段人龙的妖言,真跟他走了。

段人龙负责人事工作,拉起了这么一支队伍,段人凤拿了大把的洋钱出去,也买回了几杆光绪年间的汉阳造。人有了,枪也有了,段氏兄妹正要去复仇,哪知道这时传来消息:匪帮内讧,仇家死了,匪帮散了。

兄妹二人听了这个消息,沮丧了足有一天之久,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他们地也卖了,娘也卖了,对于家乡已经了无牵挂,故而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跑去了那内讧匪帮所在的山头,鸠占鹊巢,成为了山中的新一代土匪。

土匪都是要有个名号的,他们的名号就是雌雄双煞。双煞自占山为王以来,专抢山下过路的马帮,一共抢了六七回,每次都是倾巢而出,气势逼人,而且不多抢,既让马帮不敢不给,又让马帮感觉自己犯不上为此和他们拼命。这个“度”,是由段人凤来把握的,她有点天生的小聪明,狐狸似的,让她讲理论,她讲不出,可她有直觉,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见好就收。

抢劫马帮,他们算是个小行家了,所以贼人胆大,他们头脑一热,生平第一次绑了票。这票绑得很是轻松,反倒让双煞有点心虚。而在这个清晨,他们面对着气喘吁吁的小叫花子,心虚的程度又增长了八成。

“他大哥是带兵来的?”段人龙问。

小叫花子是他们的眼线,这几天一直在长安县城里晃,此刻连连点头:“对,来了好些个兵,全都有枪,领头的除了姓金的,还有个团长。团长官最大,县保安队那帮人觉都不睡了,半夜在城门口等着,就为了迎接团长。啊还有县长,县长也去了。”

双煞对视了一眼,怀疑自己这回是用力过猛、捅破天了。

然后这两只煞又一起转过头望向远方,远方的小山头上立着一小片草棚土屋,是他们的山寨,其中一间格外宽敞一点,算是他们的聚义厅,厅外空地上有个小板凳,小板凳上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青年对面又有一把高些的椅子,椅子上摆着一碗打卤面。青年一手扶着碗边,一手拿了筷子,正挑了面条往嘴里送。

段人龙打发走了小叫花子,然后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这怎么办?难道他们不想出钱,打算强攻?”

段人凤环顾四周,没找到安放屁股的地方,于是背对着她哥,也在大石头上挤着坐了:“不应该。看金玉郎的意思,十万大洋对他家来讲,算不得大数目,他家没理由为了十万大洋,拿他的性命冒险。”

“那他大哥就是怕咱们言而无信,拿了钱又撕票。”

说完这话,二煞再次扭头远眺,金玉郎已经吃完了打卤面,单手攥着一叠草纸,他正往聚义厅后的草丛里走。二煞盯着他那翩翩的背影,猜出他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拉野屎去。金二爷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质,根本不用人看守,让他逃他都不逃——不认识路,不知道怎么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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