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嫁千金(742)

姬蘅本是一个十分挑剔的人,世人说他爱看戏,不过是喜欢看戏中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为不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落泪开怀。而他永远做一个看戏人。薛芳菲唱的十分敷衍,她全然没有融入这戏中,悲哀的唱词也不见心酸,反被她唱出几分欢快。她本就不是真的梨园子弟,也不会唱的多如何精彩,但很奇怪,姬蘅竟并没有心生嫌恶,反倒是坐在墙的另一面,静静听着,仿佛那声音带着暖意,让他冷沉沉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心,也柔和平静了下来。

她在唱: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那戏文中的薛家小姐家逢巨变,不得已去别人家做下人。便在这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薛芳菲唱起这里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丝淡淡的惆怅,这点惆怅极为微小,却被姬蘅捕捉到了。这美丽的年轻夫人大约过的也并不快活,只是她的忧愁或许和戏文里的薛湘灵的忧愁又大大不一样。薛湘灵因为身份的转变,从富至贫,薛芳菲分明是过的更好,可却没有自由了。

也就是这点惆怅,令姬蘅意识到,这个女人自然不蠢,她知道一切,不过是默默忍受。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但和他自己,竟然是有一点同病相怜的相似。但薛芳菲和姬蘅又全然不同,她的歌声里全是坦荡和从容,光明和磊落,仿佛就算前途哪怕一片黑暗,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没有一丝畏惧。

在燕京城这个春风和煦,笙歌曼舞的夜里,黑暗下埋藏了多少肮脏的交易,她的歌声却像是一缕光,把这黑暗照亮了片刻,露出了真正的样子。

但姬蘅又知道,这样坦荡磊落的女人,分明看透一切却选择了一条傻乎乎的路的女人,迟早会埋葬在这样一个夜里。她的枕边人并不需要光明,同是黑暗中的人,姬蘅比任何人明白那样的人要的是什么。一旦沈玉容需要牺牲这位夫人,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明白这一点,但她的信任打破了她的聪明,让她也被欺骗了。

该说什么呢?

姬蘅不知道说什么,唱的是《锁麟囊》,这位唱歌的女人没有入戏,她从容而热烈,而他这个作壁上观,原本看戏的人却反倒像是入了迷。这可真是一段奇异的经历。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在这墙的一面,听着墙的另一面女人粗糙的唱词,原本绝望的想要去死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就慢慢消散了。

他从这戏里得到了平静,一个女人尚且无所畏惧,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余生他没有可依靠的人,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慢慢的从墙头站起身来。

那一头,薛芳菲荡着秋千,笑容从院子里传了出来,佳人笑颜,多少人愿意一睹芳容。姬蘅站在那墙头之下,有一瞬间,忽然就觉得,薛芳菲也许真的是个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这位美人,美的不自知。她的姿态温软可爱,看起来毫无脾气,但就像是一株还未绽开的野花,没有开放之前,她看上去和别的花朵没什么两样。当她热烈的开放时候,谁也不知道那是一幅怎样的色彩。

可惜她种在了沈家这处院子里,今生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为自己开放了。

他嘴角一勾,眼眸含情若水,顺着墙头往前走,走到了薛家的门口。那门是柴扉做的门,并不如何严密,从缝隙中,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模样。他轻轻一瞥,就看到夜色下,院子里,穿着布衣的年轻女子艳若桃李,坐在秋千上巧笑倩兮的模样。

银河下,她的笑容比春风还要温柔,眼眸像是星星,亮晶晶的格外明亮。她似乎察觉到有人的视线,转头朝门口看过来,面上还带着还未收起的笑意,那一瞬间的画面,美的足以让记忆在此停留一辈子。

薛芳菲狐疑的停下秋千,海棠问:“姑娘,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走到了门边,想了想,将门推开,便见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有轻柔的风拂到脸上,仿佛故人的寒暄。她走出门,朝小巷的尽头望去,似乎能看见有红色流光,像是精魅的身影,什么都消失不见。

只有淡淡的余香。

……

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却做了一个有关春夜的美梦。梦里有沉醉的春风,姜梨看见了还是“沈夫人”时候的自己,她在迎春节的时候被沈母和沈如云一个人留在屋里,她看见那红衣的美貌男子走到了院子里的另一头,嘴角含笑,听她唱完了一曲《锁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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