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71)

卖灯老者承了谢朗的情,吓得赶紧上来抱住谢朗的腰,将他往后拖,连声向衙役道歉,“官爷恕罪,我家小子脑子有点毛病,官爷恕罪!”

“原来是个疯子!”衙役对卖灯老者骂道:“还不赶紧把你家疯子关起来,找死啊!”

差头在后面喝道:“老爷快出来了,还不赶紧清道!”

那衙役又瞪了谢朗一眼,继续往前开道。

谢朗气得挣脱老者的双手,老者满面惊惧,死命拉着他到一边,颤巍巍道:“小伙子,那是周算盘的人,你不想活了?”

谢朗慢慢平静下来,问道:“老丈,周算盘是何人?”

老者叹了口气,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周算盘便是我们霜安府的知府大人。”他压低声音道:“他大名叫周之磐。”

谢朗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小七品知府,怎么出行的架势比王爷还要大!”

老者叹气,低声道:“在我们霜安府,他就是王,土霸王!唉,你有所不知,这周算盘是贵妃娘娘的亲戚,所以才会这么---”

谢朗心中一凛,忙问,“不知是哪位贵妃娘娘?”

“弘王爷的生母,俞贵妃娘娘。”

“原来是她的亲戚,怪不得---”谢朗微微点头。

俞贵妃乃弘王生母,本为景安帝少年时身边的大宫女,还长景安帝几岁,后被景安帝纳为侧妃,生下长子弘王。景安帝后来虽专宠故皇后,但对俞贵妃始终有几分旧情。俞贵妃性情阴鸷、睚眦必报,就是当今皇后,也不敢得罪她。

谢朗听得这周知府竟是俞贵妃的亲戚,便更恢复了冷静。老者还在说道:“周算盘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帐房先生,并没有进士及第。全靠着是贵妃娘娘的远房表哥,又溜须拍马,才当到了知府。他对上司谀媚奉承,对百姓极尽欺压之能,还和城中的恶棍们联合起来,夺人家产,将许多殷实人家逼得家破人亡。你看,这些叫化子,有很多就是被他逼得流落街头的。因为他喜欢每晚打算盘,看今天又收了多少银子,所以我们都偷偷叫他‘周算盘’。”

又道:“他在霜安府横行霸道,若是出行,必要街边的百姓都回避并给他下跪才行,如若不然,就要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暴打一顿。”

谢朗义愤填膺,但也知此时不宜莽撞行事,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京再慢慢搜集周算盘的恶行,请御史大人参他一本。

他向卖灯老者拱拱手,便四处寻找薛蘅。扫了一圈没找到她,再低头,才见她正蹲在地上,将那个被衙役踹了一脚的小叫化子抱在怀中,口中不停轻哄着,“不怕不怕,小妹不怕。”

谢朗忙过去,轻声道:“蘅姐,咱们进去吧。”

薛蘅不理他,慢慢揭开那小叫化破烂的衣服,仔细查看她肩头伤势。

谢朗稍感不耐,凑到薛蘅耳边低声道:“蘅姐,人多眼杂,咱们赶紧进去。”

薛蘅还是不理他,见小女孩肩头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她打量着围在小女孩身边的小叫化们,从怀中掏出数吊铜板,想了想,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家还有大人吗?”

小女孩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薛蘅将她抱起,道:“他们在哪?”

其余的小叫化们七嘴八舌,“我们都住在城隍庙!”

薛蘅低头看着他们,面带怜惜,轻声道:“你们带我去好吗?”

小叫化们见她温柔可亲,忙都应了,带着薛蘅往前走。谢朗急了,又不便当街劝阻,只得跟上。

小叫化们带着二人拐了数个弯,便到了城隍庙。薛蘅将一块碎银子递给谢朗,道:“你去买一些干净衣服和吃的东西来。”

这是几天来,她首度开口和谢朗说话。谢朗莫名地高兴,忙接了银子,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街道上,将东西买齐,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庙里的叫化子们一拥而上,谢朗见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脏得令人恶心,忙将东西往地上一放,任叫化们抢夺,并赶紧避开几步,向薛蘅喊道:“蘅姐,行了,咱们走吧。”

薛蘅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软布,打了水,正给几个小叫化子擦脸。她动作轻柔温软,目光中透出疼惜之意,一个个替他们将脸洗净,又一个个将手擦干净。若是有孩子身上有瘀青之处,她又找出伤药,细细替他们搽药。

谢朗大为不解,京城也有乞丐,平王、谢朗、陆元贞等人每次出行,若遇到乞丐,也定会施舍一些银子给他们。但从未有一人,象薛蘅这般,不但施舍银子衣物,还将这些脏黑的叫化子们抱在怀中,细心照料。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薛蘅,她此时,象是天下间最温柔的女子,再也没有一丝冷漠与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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