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20)

班长生涯也没持续多久。那一年下雪,我们很多同学都抓了雪偷偷放进嘴巴里尝。陆西说脏,不让我吃。我躲了他好久才逮着机会塞进嘴巴。嘴里刚含了雪,上课铃声响起。老师一声“上课”令下,我喊“起立”两个字立刻漏了陷。结果那就一个词,凄惨。雪,勒令吐掉了;检讨,一办公室的老师监视下写。我爸被火急火燎的找来以后,看见他闺女小辫子乱七八糟,抬头,含着一泡眼泪,鼻尖红红,带着哭腔喊“爸”。麦家家长顿时愤怒了,他家的闺女,他都舍不得动一下,哪轮到别人插手。我爸始终认为,无论如何,老师都不可以对学生动手。孩子送进来是受教育学知识的,不是给你练手用的。

压着一肚子的火,低三下四地听完训(闺女还得在人家手底下混,要隐忍,不能爆发),爸爸把我接回家。

我坐在我爸的车上,怯生生地伸手拉我爸的衣服下摆,爸,别告诉我妈行吗,我妈会打。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我爸眼睛红了。他粗声嘎气地向我保证,不打,你妈要敢打你,我帮你。

回到家,我果然没讨打。我妈摸着我红红的脸颊,轻轻问,麦麦,还疼吗。

我摇摇头,乖乖吃饭,连我平时最讨厌吃的菠菜我都搛了好几筷。

后来想想,我妈没打我是因为看见我脸红红的,以为那是老师打的。实际上,我是被这么多人盯着写检讨觉得羞赧。老师对我的体罚就是拽了我的辫子,让我很没面子。想到被我爸妈冤枉的老师,我也觉得她好无辜。

三年级重新分班,我终于迎来了我有生以来第一位喜欢的老师,我的语文老师,高丽娟。她是内蒙人,跋江涉水到我们这个南方小镇来真可谓千里迢迢。高老师文静而温柔,我那时侯开始从图书馆借《红楼梦》看,觉得曹雪芹老先生借宝玉的口说“女人是水捏的骨”真是妙极了。高老师的教学方式是开放式的,在她的课堂上,没有举手这个概念。对于她提出的问题,人人都可以随便作答。无论你想到什么,无论你的答案有多么匪夷所思,你都可以站起来回答。她绝对不会说出任何讽刺的话。她鼓励我站在讲台上没有任何底稿的发言,她教会了问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思考,甚至书上提供的答案也未必正确。这种新奇的模式,我以后的日子,就是进入所谓以自由开放闻名的大学讲堂也没有再体验过。

我记得三年级有一篇课文《雷达与超声波》。老师让我们讲述雷达和超声波到底有什么关系。第一个同学回答以后,她笑着说,火车还差几里就进站了。第二个同学回答以后,她又说,哎呀呀,火车好象过站了。班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大家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说自己的答案。过了一点,差了一点,她始终微笑着,谆谆煽诱。我回答到了点上,她立刻大声地夸奖我。真的,孩子需要鼓励,我对语文的兴趣就是随着这一声“棒极了”而建立起来的。

课后,老师问我,镇里组织举办全镇小学生的学科竞赛,你想不想参加作文比赛。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各学科的比赛是同时进行的,先前我已经答应了美术老师去参加比赛。老师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回家的路上,我问陆西,你参加什么比赛。

“数学老师说,出卷子的那个老师生病了,比赛取消。老师让我参加作文比赛。你呢,美术比赛用的水彩笔准备好了没有。我妈给我买了二十四色的,可以给你用。”

第二天刚到学校我就去办公室找高老师,等了好一会,老师才拎着包包走过来。看见我,她很惊讶,麦爻,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决定参加作文比赛了。”

作文比赛是命题作文《她真好》。出考场以后,我问陆西,你写了什么。

“奶奶啊。”

“那你肯定拿不到好名次。”我斩钉截铁。

“为什么?”陆西转头看我,黑黑的眼睛明亮而恬静。

“所有人都这么写,了无新意。”

“他们写的是妈妈。”

“一样的道理。”

我沉浸在自己的懊恼里,没有去思考漂亮的小男孩陆西清水般澄澈的眼睛里面承载的东西。其实我对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心理安慰。在此之前我们训练过的作文都是看图作文和诸如“我的妈妈”“可爱的校园”之类有明确指向性题目。我又从小不待见作文参考书。所以在看到《她真好》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压根就没把“她”跟妈妈外婆挂上钩。我写的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一个萍水相逢在下雨天撑伞送我回家的陌生学姐。我在作文里写:我从来没有认为陌生人有必要帮助我。但她及时遮挡到我头上的伞,挡住的岂止是漫天的冰雨,带来的又何止是一隅的干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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