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109)

依旧没有翟琛的回答,翟琰的笑声又起,这次却是苍凉无比:“罢了罢了,我竟说不动你。以你的性子,也不会假意骗我。四哥,我依旧敬你,但恕弟弟于此事上,不能再助纣为虐了!”

手臂重重击上假山石的声音传来,在石破山惊声里,属于骨头断裂的一声脆响却十分清晰地钻入耳中。原本僵直立于原地的翟羽身形微微一晃,干涸的眼角倏地垂落一滴泪来。捂住胸口站了须臾,她才拾步而行,越走越快,逐渐变成毫不知目的的狂奔……

直到快到前院时,眼前有身形一晃,阻住了她的步伐。

“翅膀,怎么了?”

原来是夏风。

一手抓住夏风的小臂,翟羽怔怔抬首,直直看着夏风,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喘气。

“扶她过来坐会儿吧。”

夏风欲去把她的脉,翟羽却回过神避开,抬眼看到方才说话的另外一人,却是一身大红喜服的翟珏。这时先前摆宴的庭前屋内已是空无一人,唯余杯盘狼藉,怪在也没有下人在收拾打扫……

收回停在翟珏外袍上的目光,翟羽对夏风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脱离开他的怀抱,再稳稳地向院外行去。经过翟珏身边时,她驻足,没有看他,只沉声道:“兵权可得。”

翟珏笑了笑,也低声说:“四哥和六哥车马下人仍在,我特意提早散席,空出后院,知你必定不会让我失望。”

“嗯。”翟羽也不惊讶,淡淡应了声后,便大步出了布置喜庆的珏王府。

门前鞭炮碎屑仍在,却已有些为春露润湿,有小童牵来“流霞”和夏风的坐骑,翟羽翻身上马,抚着流霞光滑如绸缎的颈侧,抬首望着有微星闪烁的夜空又是沉默。

待夏风上马后,翟羽才忽然看向他,轻声开口:“大胡子,我不疑你,但我不希望你和翟珏走得太近……”

她怕夏风为了想帮她而付出什么,更怕夏风因此被那人找到理由伤害。毕竟今晚过后,很多事情都明朗了。那人,失去了翟琰的支持,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

夏风闻言,向翟羽朗然一笑,“只是在等你。”

翟羽怔住,本是一片苍凉的心口却渐渐涌上极其窝心的暖意,唇边也泛出浅浅的笑意来。可当她眼角收入珏王府在夜色中绵延的外墙时,笑意又沉寂了下去。

想起翟琛刚才说的话,翟羽缓缓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认为她是沉浸在爱与恨里无法抽身,他以为现在她逼着他说爱,是因为她还爱他,所以她才如此计较感情,所以偶尔才会依旧为了白翠之流吃醋、别扭、发莫名其妙的脾气;所以她才更一口咬定她不爱他,一切只是为了报复……好像她依旧无法抗拒他一样……

可是这些其实都是她演出来的啊……

她刻意装得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故意漫不经心曲意逢迎,再偶尔露出真性情,就是让他误会的呀……

她用美色、甜蜜和这偶尔泄露的点滴真实来缠住他,如他以前刻意用不明不白的言辞让她误会沉溺一般,这样连根带本地还给他不是很公平么?

可为什么偶尔还是会有迟疑?为什么偶尔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装的演的,什么是真实的?为什么刚才听到六叔断骨,她会觉得大半个自己都被凭空抽了出来,自己只剩一个躯壳,空荡荡的可怕?

而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承认他其实爱她呢?

她其实就是个小孩子呀,如果他承认,她或许……

“会为难好一阵子也说不定……”

唇角又复勾出浅笑,翟羽默然自语,“六叔说以你的性子,连瞒骗都不屑……那你是真的不爱,还是真有苦衷?你当我真不舍得杀你?可如果不杀你,我应该如何停下来呢?四叔……”

“翅膀,怎么了?”见她久久没有动静,神色却又哀讽到让人不忍卒看,夏风便出言相询。

“哦,没事。走吧,我们回去。”翟羽神色恢复清明,扬鞭,狠狠一下击在马臀。“流霞”一声长嘶,夺蹄奔出,带着翟羽极快地消失在低垂的夜幕里。

春暮夜色温和,百姓在经历白天的热闹后,大多都已安眠。可这个夜晚却被记载入南朝史册,在后来众多史学家眼中,成了十分与众不同的一夜。

是夜,珏王大婚,获得了南朝富可敌国的庄家相助。

是夜,夜国齐聚十万大军正式对南朝宣战的急报传入皇宫,边境告急。

是夜,大将军王翟琰于婚宴上醉酒摔跤致使右手骨折,身怀六旬的琰王侧妃闻讯胎动,险些小产。琰王上书求敬帝恕他无法领兵出征。

是夜之后,本已支持者众的琛王以身体不适为由,疏于朝政,整日闭门不出,于王府竹林中下棋念佛,修身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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