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112)

“朕累了,你下去吧。”

“是,不孝子翟珹告退。愿父皇龙体万安,洪福齐天!”

隐隐听得太子重重叩首的声音,翟羽回过神,往边上让了许多,看着门打开,额头发红的太子从殿内出来。他脚步并不慌乱或惶然,只看出些许不一般的沉重,却没有回头地走了。

“高德……”听敬帝脱力般的喊声自殿内衰弱传来,翟羽匆匆对慌张转身的高公公做了个让他不要说的手势便急急离开凌绝殿,赶往东宫。

在太子所住的园子前,心急火燎的她被人拦住。眉毛一竖,她冲那两名侍卫怒喝:“大胆!也不看清是谁就拦!我是你拦得住的么?”

两名侍卫竟被她吼的一怔,园内恰好传出一把虽有些沙哑却还算温和好听的男声:“让皇长孙进来罢。”

翟羽从恭敬称“是”的两名侍卫间冲进园内,从盛夏葱葱茏茏的树荫间看见太子正坐在亭下,悠悠然给自己斟一壶酒,四周既无美人也无丝竹,倒是难得的清静……

“不要喝!”翟羽急喊出声,心里还盘算着是该就近撇一只树丫或是弯腰抄一块碎石向那酒壶掷去……却不料太子一顿,抬眸看行色慌张的她一眼,再失笑地晃了晃手中酒壶,“你不必急,这并不是毒酒。”

嘎?

翟羽险些摔上一跤。原来他并不是想就此清静地死去,倒是她误算了天时地利。

她缓下脚步,整整衣襟,再一步步走上亭子,在白地蓝釉的瓷墩上坐下,又平缓了呼吸,才直直看向眼前她恨了十五年的人,发现原本心中面目可憎的太子其实有着温润的眉目,想来再年轻十余岁,也是位丰姿玉树的美男。可惜此时已是憔悴无比,两鬓苍苍。

翟羽镇定了下情绪,说出心里想了一路的话:“请你不要死,至少不必为了我死。”

皇爷爷当他是她的生父,此时让他这个“无用”的生父为她牺牲还勉强算个道理,但她和他都是明白,两人间不仅毫无血亲,还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仇与恨,这件事便是大大的没了道理。她怕他想不开,早就想寻秦丹而去,此时只是得了个借口与理由。

“哦,没事,我活着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这你也明白,”太子饮下一杯酒,冲她无所谓地笑笑,“何况早前徐太医替我诊脉也说过,以我现在身体的状况,就算不酗酒,也很难安稳地活过这个冬天。”

停了停,他笑着看向翟羽身后的宫墙及高远的蓝天,“此时出了这事,想想倒觉得徐太医像个算命的。”

翟羽原本正拿起酒壶,想为自己也斟一杯酒,听他此言,手重重一颤,美酒洒出酒杯,溅在光滑润泽的瓷桌上,散出一阵清冽的酒香。

他看她神情,叹息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会为此事觉得难过,你和你娘一样心底良善。”

翟羽嘴唇一动,想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没说出,而太子停了停,见她眼眶泛红似快要哭出来,便又取笑她:“还一样是红颜祸水……以前我偶尔看着你便会想,若翟羽着女装,天下美人怕是尽失颜色矣。”

翟羽也终是将情绪稳定下来,勾起唇角笑笑:“我倒想做祸水,历史上能成为祸水的红颜多半心狠;若心不狠,红颜不是祸水,红颜命薄。”

太子微怔,随后大笑出声,笑罢后用酒杯碰了碰她面前的:“有理,为你这句话,当喝一杯。”

翟羽也微笑,举杯饮下杯中酒。

“现在这般局势,你想好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没有?”一杯饮尽,太子问翟羽。

“我想领兵出征。”翟羽没有防他。

太子有些诧异:“哦?你以后真打算继承皇位?”

“不,我要自由,”翟羽坦然对上太子的视线,“领兵出征后,我会败给翟珏,再遁走,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太子隐笑一声:“你对我倒是坦诚,不怕我告诉谁?”

“你对四叔没那样深厚的兄弟情,你知他在利用你,甚至害你性命,虽然你心甘情愿,那这也最多算个相互利用;至于皇爷爷那边……你知道我是女的,若真想要我命,何必这般大费周章来套我话,对你也没好处。”翟羽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说的不慌也不忙。

“原来你看的很透,”太子叹息一声,“说你‘祸水’倒没有说错,肯用整个南朝的将来,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和黎民百姓的安危做你报复和脱身的筹码,你无愧‘心狠’二字,只是你又如何对得起待你不薄的父皇?”

“他待我不薄首先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其次因为我比你争气。少了这两样,他杀我怕是比谁都快。”

翟羽恹恹放下手中一直转着的酒杯,低下眉眼,“不过你说得对,我对不起他。这也是我不希望你死的一个原因。七叔手上加上原本边境驻防的将士,除去折损也还有十五万之多。皇爷爷让我领兵出去,为担心我安危,怕比这个数量只会多不会少。那应该是穷尽了整个南朝的兵力。这笔兵力再落到七叔手上,四叔六叔等人就算从幽禁中被放出,也无法逆天,皇位将必定会属于七叔。我希望那时你能劝劝皇爷爷,都是他的儿子,他对你太好,却对其余太过刻薄。他当年欠了庄后,却未必没有欠白后;你无心皇位,七叔有心,给他个皇位做补偿也不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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