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15)

顾小影瞪大眼看管桐,将信将疑。

管桐再次无奈地叹口气,走到顾小影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顾小影,你要不要到我工作的地方参观一下?”

顾小影呆呆地看着管桐。她看见,在不断变换的彩色灯光映衬下,他脸上的光影也在不断变化,勾勒出他的脸部轮廓,娃娃脸的样子真是可爱……

突然,顾小影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配眼镜了。”

话题太跳跃,管桐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一点都不像三十一岁的人,”顾小影“啧啧”地感叹几声,继续仔细观察管桐的五官,“你配眼镜,是为了挡住这张娃娃脸吧?”

管桐郁闷地低下头,无语了。

就这样,那天晚上,厚道的管桐到底是没忍心问——顾小影你是从外星球来的吧?

他真是……真是彻底败给她了!

(7)

管桐的初次表白就这样夭折。顾小影发誓她不是故意要转移话题的——她真的是感慨于某些人的青春永驻,真诚地发表一下意见而已。

何况,她自己也知道,她对管桐,也不是没有好感。

可是她仍然有些害怕——曾经,陈烨也是这样真诚地说他喜欢她,说从此以后会照顾她。可是后来,还不是离开了她?

那时,陈烨是艺术学院里赫赫有名的“第一小提琴”,英俊、温和、才华出众。他开口说爱她的那天,虽然远在她的意料之外,可她还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这才是她的性格——喜欢,就不需要遮掩;爱,就坦然面对。

他们在一起两年,他陪她走过大四考研最辛苦的岁月,陪她走过“非典”开始时最惶恐的阶段,甚至还陪她经历了隔离室里每一个咳嗽的夜晚与绝望时最无助的悲凉……那时候,他们是真的相爱。

她甚至想过,待她研究生毕业,他们就结婚。

带着这样的愿望,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的那个暑假,她第一次带他回自己位于F城的家。她的父母虽然并不赞成她找一个学艺术的男朋友,却终究还是宽容地接受了陈烨的存在。他们和他聊一点关于家庭、父母、未来的话题,得知他已经和省歌舞剧院签订了就业协议,也给了他真心实意的祝贺。

那个夏天,她和他在那个海边小城里,一起看潮起潮落,一起听海鸥的叫声。高高的栈桥上,他站在她身后环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小影,我爱你,我一辈子都会爱你。”

那时,她闭上眼,仰头微笑。她感受到海风从脸颊抚过,深呼吸一口带有浓浓海腥味的空气,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三天后,她送他离开。

他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给她一个拥抱,看着她的眼睛说:“小影,我爱你,一辈子。”

这是他最后一次对她说这句话,她还记得他的目光,郑重的、深情的、没有杂质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世界光芒万丈。

那时,她是个傻孩子。她不知道,有时候,男人说“我爱你”,是因为他无法再爱你。

此后剩下的暑假时光里,她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他总是零零落落地回复。她以为他忙,便不再多骚扰。九月二日新生开学,她高高兴兴回了G城,却接到他的短信:小影,我要去萨尔茨堡莫扎特音乐学院学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不要等我,我祝你幸福。

她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他,就在这满头雾水与满心震撼中,与自己的初恋诀别。

那晚,她爬上学校南边不算高的山顶,仰头看夜航的飞机,在深夜无人知晓的寂静中,号啕大哭!

那是她研究生时代的开始,也是她爱情的结束。

那天以后她知道了,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便是承诺。

不过,顾小影之所以是顾小影,就是因为她有像壁虎一样断尾再生的顽强生命力!

研一,六个公共课导师每人每周布置专业书籍一本,要求通读后各写读书笔记若干、专题论文一篇——几乎所有人都对管理系这种疯狂的研究生教学模式怨声载道,却只有顾小影甘之如饴,每天在学术的海洋中与阿恩海姆、马尔库塞、伽达默尔等人顽强搏斗。

那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分,研究生公寓五楼,常常可以见到一个穿白色睡袍的“幽魂”披头散发地捧书苦读,偶尔还字正腔圆地深情朗诵:“在光亮中,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我们的弟兄们和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正义是活生生的!于是,帮助生活和死亡的奇特快乐产生了,从此我们拒绝把它推向以后。在痛苦的大地上,它是不知疲倦的毒麦草、苦涩的食物、大海边吹来的寒风、古老和新鲜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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