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门客栈(出书版)(220)

“王爷说笑了。王爷这个二字妾身不认得,也认不起。妾身自认无福,受不住王爷一句‘母妃’。”

他抬起那与她像透了的黑眸,抿紧了唇,搁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几次三番进番国只求见母妃一面,但总是无功而返,他曾以为是番国宫廷管束严苛,如今她却能不带一人站在他的营帐内,所以说,不是她不能见他,而是她压根儿不想见他。

她并不认他这个儿子。

“为何?”他想知道缘由,十年前被流放出京,他未忘母仇。十年后,他重返京城,他未忘母冤。如今站在这与番国交界的帐内,他依旧一心要救她回去。

“因为我已不再是中土的暄妃,我不记得我在中土还留有东西没带走,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与他的儿子亦没有。你父皇拿我换粮,你以我名宣战,一个换来为百姓着想的美名,一个为拿回中土国威,倒真不愧是父子。”

“……”

“我膝下只有一子,今年七岁,尚在新平城内等我回去,我为他拼死也要护那新平城,若王爷觉得中土颜面无光,非要把我这废妃给领回去才算平了你们的怒火,拿回你们的尊严,那便把我带回去好了。我束手就擒,但求王爷高抬贵手,整军回朝。”

“母妃……你从来没有等国孩儿吗?”

“……”

“你不信孩儿会回来救你吗?孩儿从来没有认命,他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孩儿就做不到,他不敢做的事,孩儿可以做。我知晓,十年不算短,但孩儿可以等,为何母妃不同孩儿一起等?”

他不甘心,他想了多少年,算了多少年,只求再见母妃这一刻,他能救她出魔掌,但如今她却说中土才是他的魔障,她不稀罕他的奔波努力算计手段,只求他放过自己,究竟是他晚了一步,还是从头到尾,都是徒劳?

她一咬唇,白齿陷进肉里,泛起一抹浅白,显出几分痛,“……来救我?你所谓的来救我是指什么?明日开战,你杀我夫,欺我儿?你是打算这般救我吗?”

他默然了,咽下一口苦水,垂下首,看住脚下黄土,眼前之人却不想多做停留,旋身欲走,他抬头想做挽留,可话到嘴边只得吞下。

是了,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母妃有了新的家累,就如同他自己一样,牵肠挂肚,割舍不下,丢不开身,他自身尚且如此,有怎能怨她有了新的挂牵就把自己这亲生二字给忘得一干二净呢?何况,他是个害她至深的儿子,若非他无用,能躲过国库那一劫,便不会有如今这般状况。

他摸向腰间的青玉方粒算盘,被磨去了棱角的算盘珠子被他一拨,发出几丝清脆的碰撞声,引起那欲走之人的注意,她顿了脚步,慢慢回过神来,看向他腰间那眼熟的算盘,一瞬间出了神。

“……那算盘……可否请你归还于我?”

他听罢她的要求,不觉得抓紧了那唯一有母妃有联系的物品,那是他七岁时她找人特意给他制的。只因他父皇逼着学算账,让他厌恶起来所有算盘上的圆珠,他不敢想父皇抱怨,只敢对母妃吐苦水。

“少了它,王爷边不必自责,也可忘却过往,不用记得还有一名废妃遗留他国。”

“……”

她将手摊在他面前,等着他交出母子间最后的联系,不给他留一点后路,决绝得可怕。

“孩儿也有个请求。”

“什么?”

“请母妃受孩儿三叩首。”

他说罢,并不待她推辞,直接屈膝下去,墨色的袍砸在黄土上,跪地朝面前之人伏下身来。

她敛住神色,看着面前朝她缓缓叩首的他,脸稍微一转,却见那虚掩的门帘背后传来细微的啜泣声,透过那深色围帘,她看到一顶熟悉的小狗儿帽露了行藏,她微启唇,深呼一口气,对礼数行完的他伸出手去。

一把青玉算盘被卸下腰间,交到她手里。

算盘珠子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转身就走,却在行至帐门前回过头来问道:“他……可有话带给我?”

跪在原地的人一愣,复又垂下眼帘,淡淡开口道:“他说,从未忘过你。”

“……是吗?那告辞。”她说罢,重新戴上灰裘帽,抬脚跨出帐去,没入夜幕里,再不见身影。

龙晓乙深叹出一口气,跪在地上的膝盖磨出生生的痛,他自嘲地一笑,索性坐下身去,透过被推开的帐门看住那挂在半空的弦月,好似突然间他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不是轻松而是飘忽。

他正觉自己飘如青云,直升云霄月端,突觉腰间一紧,有个什么玩意拽住了他的腰带,还顺着杆儿往上爬,大有踩上他头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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