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皇后(615)

“那里有宫殿吗?”妇人摇头,“西南角有块地方是禁地,我们做宫女的时候都不允许过去,没见过。”

孟扶摇皱眉,换个方式再问:“盈妃的宫殿,叫什么名字?”

她记得当初在官沅牢中遇见的那个男子,曾经说过彦凌两个字的音,她查过璇玑所有的地名,没有找到和这两个字发音近似的地方,现在便想起,大抵是宫殿名?

“不知道。”那妇人还是摇头,“盈妃娘娘十四年前就薨了,我八年前才进宫,哪里知道她的事。”

“十四年前……”孟扶摇心中一震,道,“老路什么时候进暗庭的?也是十四年前?”

“是,十四年了。”那妇人转头看委顿在地呜呜啊啊的老路一眼,眼神中满是抚慰自伤和叹息。

若在平时,孟扶摇也许会为这般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感qíng感动,然而此刻她心中烦躁不宁,燎了一团茅糙似的混乱疼痛,哪里管得了这个,又问:“谁要杀你们?”

“是杀他,不是我。”妇人道,“原本我们在那无人管的地方也清净,苦便苦一点,日子便这么过,也惯了,不想几个月前,突然便有人来杀他,是在饭里掺了毒,偏巧那天我失手打翻了饭,饭给狗子抢了去,我正心疼得骂呢,那狗子却蹬蹬腿死了,吓得我抱着他一夜天没合眼,想藏没处藏,想躲没处躲,两个罪人,不过缩角落里等死罢了,不想之后竟然便又没了事,无人过问,我便寻思着,是不是杀错了人?如今发觉了也便放过了?想来想去,又想起那事发生之前,这死疯子整日在地上画画,有次说是给人看见了的,问他他又说不清楚是谁,莫不是这画惹的祸?便不许他画,谁知道这个挺尸的,白日我看着是不画了,却又闹出幺蛾子,半夜里爬起来出门画,我白日里要洗太监们的衣裳,累上一天夜里哪里守得住,这不又招来你们……”说着不知道触动哪里的愁肠,终于抬起袖子来拭泪。

孟扶摇木然坐着,听着那些话,字字入耳,却又字字浑浑噩噩,旧事像埋藏在灰烬中不灭的星火,总在一片灰暗中猩红的一闪一闪,真正去扒找却又处处难寻,一不小心也许那点星火便又灭了,还是冷冷的灰一团,就像这心,隔夜浸水的冰凉。

身侧长孙无极默默抓起她的手,轻轻一握,他掌心有些烫,然而对这刻手脚冰凉的孟扶摇来说,那滚烫感觉却最是熨帖舒心,孟扶摇感受着那份热力,于这心神恍惚的一刻,突然想起了完全不相gān的事,她记得长孙无极以前的手掌是微凉的,这和他武功yīn柔有关系,但是这段日子,无论什么时候他的手伸过来都是热的,温暖入心,这么一想心中这一动便瞟过眼去,见长孙无极拢着袖子,抱着茶,茶杯热气袅袅,又被袖子拢住,那手便分外暖和。

这么一察觉,心又是动了动——他是希望在这黑暗前行的路上,给自己多一些暖和的感觉吧?不光是行动言语,还有体肤接触,不光是不即不离的支持和陪伴,还有在她心生寒冷手足发凉的那一刻,伸出的在袖子里暖热用茶杯焐烫的一双温暖的手。

这世上有人待你如此,真相再畏惧再恐怖也有人愿意和你分担,那么,还怕什么呢?

深深吸一口气,孟扶摇双眼cháo湿的反握住了他的手,安抚xing的拍了拍,随即示意铁成带那妇人下去,先看守住,待事qíng水落石出再决定她的去留,又命人出去悄悄的找大夫——老太监病得不轻,那三幅画的含义,那盈妃旧事,那要杀他的人,这些事的答案要等他能开口说话,才能真正理清楚。

人都离开了,堂中只剩下两人,对着一盏灯面面相对,听着远处遥遥传来jī叫,隔了几条街有起早的人们开门的声音,弄堂里梆梆的敲起了早市的梆子,晨曦渐渐镀上窗纸,将人的脸照得一片返白。

这惊心动魄而又yīn暗细微的一夜,便这么如水的过去,有些心qíng,却也如水般东流而逝,挽不及,而那些藏在故纸里的yīn霾旧事,却又那么毫不客气挤进她人生的fèng隙里,膨胀成生硬的一团,梗在心底,让人时时想哽咽。

长孙无极起身,轻轻chuī熄灯火,将她温柔揽进怀中,慢慢抚着她的脸,拂去她一夜之间眉梢眼角镂刻的尘霜和疲惫,低低道:“睡一会吧,天……就快亮了。”

孟扶摇没有抗拒,无声伏在长孙无极怀中,这里有他的心跳,平静博大而有力,那么一声声数着,便是世间最安定最美的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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