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1807)

果然,耶律询如吐出嘴里的骨头,不满意地道:“这醉苏jī火候过了,ròu老了一分,不过因此软骨被烤脆,尚可一吃。”

她用jī骨头敲着膝盖,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黑暗,一只眼睛的视力根本看不远,她却像是看见了整个天下的事端,她看得如此用力,以至于紫微上人看她一次,又看她一次,终于忍不住道:“你就一只眼睛能看,还不怎么行,非得这样拼命用眼不可?难道还想再瞎一次?”

语气很恶毒,耶律询如却完全不在乎的模样,拍着自己膝头道:“你懂什么,如果你一瞎十年,忽然能视物,你也会死命地看遍这人间一切的。”

紫微上人默了默,转过头。

和涕泪横流的诉苦比起来,这种轻描淡写的调侃,才更令人心中酸楚。

他转过头,耶律询如却终于转头看他。

相处这么久,她很少正面和他相对,因为知道,只有不将他放在视野里,他才会安心,在她眼角余光里自如,一旦她用力凝视,他就会立即逃脱。

她的qíng感,因此故意日日说在口中,说得随意,说成了玩笑和习惯,仿佛那是人间最轻的糙芥,一句玩笑话都能轻飘飘chuī走。

而那些最为深重执着的东西,只能藏在心深处,那些牵丝柔曼的qíng绪,那些绊挂难解的心意,只能化为无谓的笑容,不落于他眸中。

黑暗中他的轮廓似会发光,好像多年前她追他到了山巅,看见那个看云海看太阳的男子,在金光漫越之中熠熠,风里黑发三尺,一段思绪绵长。

“真的不下去么?”她心中想着一件事,嘴上却在问着另一件事。

这府里,今晚事qíng很多。

他们一路追逐许平然而来,在蒙城却看见了耶律祁景横波的踪迹,碰撞不可避免,更妙的是,其间似乎还有人作祟。

“比起打架,老夫更喜欢看热闹。”紫微上人耸耸肩。

耶律询如呵呵一笑,换了根羊腿来啃,这老货,又自欺欺人了。

不就是不想伤害老qíng人么。不到迫不得已,这老家伙,不肯出手吧。

这段时间,她没少在许平然面前和紫微上人“秀恩爱”,不然也不能刺激得许平然这么早走火入魔。

虽然那些恩爱秀得紫微上人多半不知道,比如她会在紫微上人不在的时候,高声喊着要给他送洗澡换洗衣服,让许平然听见,然后再迅速溜走。

这些最无聊的小把戏,对许平然却最是有用。出身高贵xingqíng高傲的许平然,又做了那么多年独掌大权的宗主夫人,远离世俗久了,心xing早已远在天上云端,哪里想到这世上人充满烟火气的狡黠。

耶律询如想到不染纤尘的许平然,低头看看自己膝头的油迹斑斑,自失地一笑,随意掸掸衣裳,舒舒服服抱头躺下去。

她躺下去,闭上双眼,溶溶星月之光透过斑驳的枝叶,在面颊上游移,她的神qíng比此刻星月更加宁静,满满看破红尘的了然和接纳。

她闭上眼,因此没有看见,紫微上人在她闭眼后,忽然扭头,目光长长久久地落在她脸上,直到她睫毛翕动,似要睁开眼睛,他才慌忙转开目光。

这夜星月无声,琉璃灯红,一任目光你流我转。

……

这夜星月无声。

在离紫微上人和耶律询如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也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坐在微微斜出的一根树枝上,树枝不粗,在风中起伏,他盘膝的身体也随之起伏,仿若没有重量。

和那两人恨不得睡得横七竖八的姿态不动,他哪怕悬空坐于树上,周身上下,也透出收敛和约束的味道,从发丝到眉梢,都不因任何风chuī糙动而惊动。而晚归的夜鸟,也远远绕过他身边,不惊他身周糙叶。

这是雪山子弟多年枯寂残酷训练,才能修炼出的定力和煞气。

耶律三公子耶律昙,目光里只有那个舒舒服服躺在别的男人身边的女子。

那个他远房的姐姐。他在耶律世家最初和最后的在意。

耶律询如和紫微重逢后,他不愿见那两人你追我逐,gān脆离开了一段日子,回了禹国一趟,然而这一趟回去,却发现耶律世家已经彻底衰落。

那一夜,他在仿佛一夕间门庭零落的家族庄园前,立了许久,却在天明时转身而去。

他最终没有进门。

转身而去的时候,忽然竟感觉到轻松。

自从他被天门选中,作为耶律世家最优秀的子弟,送往雪山学艺,顺利成为天门内门弟子后,他便时常感到窒息和压力,家族因为耶律祁的背叛,大公子耶律昊的身体,对他寄托了成倍的希望,振兴的全部梦想,都系于他一身。所有的资源,所有的关照,都源源不断送往雪山,送给他,他承了家族全部的关爱,却因此觉得仿佛整座雪山,都压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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