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长安京(12)

云自清是平静入狱的,意料之中的事,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就像那天他问云写意。

开大,还是开小。

朝堂上那些复杂的事,云自清心里那些复杂的心思,沈纯摸不到一点头绪,她只是想,师傅说的劫难来了,我只要把他救出来就没事了。

对于沈纯来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预料不到的,只是严重性。

不解地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云写意,沈纯疑惑道,“你不去救大人吗?”

云写意摇了摇头,“你这么做,救不了他!”

沈纯说:“我一脚踹开那个监狱,拉了他就跑,不就救出来了吗?”

云写意说:“你能带他出那个有形的监牢,可能带他出无形的心牢?”

沈纯不解。

云写意说:“他其实是个脆弱的人,五年了,他早已精疲力竭,他现在,是在给自己一个理由,给自己一个不再坚持的理由。”

云写意说:“我跟你说一个故事。”

云写意说的故事很长,整整二十年,可是他说的时间很短,原来二十年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说起来也不过是那几类事,那些历史上屡见不鲜,不断重演的悲喜剧。

云自清离开长安的那年,年仅三岁,有的人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但是云自清三岁的时候,已经牢记了长安的方向,牢记了肩膀上父亲沉沉落下的手。

那时候,他还不叫云自清,他叫李琰,他的父亲李潇是太子幕僚,是夺嫡之争中,被放弃的无数颗棋子之一。他一直记得父亲的话,辅佐一代明君,造福天下百姓,他也记得说这话时,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有着一揽山河的力量,他更清晰记得被迫逃离长安时,那只手无力的颤抖。

接走李琰的,是李潇的至交好友云天枢,李潇至死都没有离开长安城。

那个将他视为弃卒的太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身亡,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如同一场闹剧。

也该是如此——渔翁得利——一个平庸的皇子登上了皇位。

云自清回到长安的时候,云天枢对他说,这是你父亲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地方,即便死,他都要化为长安一缕香,你不能毁了这个地方。

几年后想起那句话,云自清笑了。

云叔,我已经毁不了长安。

因为长安已经毁了。

长安已经忘记了他的父亲。那个心忧天下志在山河的一代才子李潇,那个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一代忠臣李潇,那个纵死犹闻侠骨香的一代侠士李潇,长安忘了。

当年的李潇,就是对这么一座城池寄予了生的希望,可是回头看来,天下间最辉煌壮丽的皇宫,也不过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云自清一直想问父亲,如果君,不是明君,天下百姓,也没有了分辨忠奸的眼,那他们,那些血写丹青,却又被苍生遗忘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云自清望着地上四四方方一角月光,沉默等待。

袁杰高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云大人。”袁杰高站在阴影里。

云自清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我也是逼不得已。”袁杰高轻轻叹气。

云自清嘴角一勾,“我明白。”

袁杰高又说:“你很像你父亲。”

云自清眼一动,终于抬头看他。“你错了,我们不像。”

“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对这个帝国抱有期望,而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绝望。”

“我用五年的时间,给自己缚了一个网,明天你就会看到,这个用仇恨、嫉妒与丑陋编织的网有多么牢不可破了!”

袁杰高一震,苦笑道:“你这五年来,四处树敌,纵然天下百姓都要你活,也抵不过朝堂上百张奏折要逼你死。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云自清笑了笑,“最初,没想过,后来,想不通了。”

“我父亲的坟,多谢袁世叔打理了。”

看着云自清,袁杰高说:“很多人都羡慕着你,你做的很多事,是他们十年寒窗所想的,可是最后,他们都不敢做野做不到了。”

“每个人都在向形势低头,向生活低头,高位上的皇帝,眼睛所见的,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他看不见他们的嘴脸,只听得到他们山呼万岁。那些低着的头,本分地作着他们的臣子,而那些不愿低头的,高高昂着头的,只能等到断头台上天旋地转的一刀。”

“李琰,你真的不后悔吗?”

云自清有些茫然,“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从我踏入长安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了选择。我只知道与天斗,与官斗,斗赢了,接着斗,斗输了,就请袁大人送我一程了。”

一声长叹,袁杰高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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