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君意(出书版)(37)

张贺慢腾腾地从席上起身,朝上的事他没兴趣,他心里惦记的只是如何将刘病已抚养成人。

“没别的事,我这就回去了。至于拜托你的事,你且记在心上,别忘了才好。”

张安世起身相送,“大哥放心,我自会托人寻访良师,过几日便给你答复。”

张贺点点头。

张彭祖见两人起身,忙憋着气从屋内逃了出来。伯父与父亲二人之间的对话他听得不甚了了,只最后一句他听懂了——那就是伯父拜托父亲给他和刘病已找老师,这也就意味着刚从《诗经》中挣脱出来的他,又将跌入噩梦般枯燥的学业之中。

03、许亲

静谧的宣室殿,一如往昔。金赏忽然觉得胸口被这种本该习惯了的静谧压得有点呼吸不畅,于是悄悄走到门外,凭栏远眺,碧空蔚蓝,远处隐隐可见沧池之上漂浮的楼船,零星地点缀在那片并不怎么纯粹的蓝色之中。

“金侍中,陛下宣召。”面对小黄门的提醒,他回过神来黯然无语。

回到宣室殿的寝室,皇帝正坐在床上发呆,紧蹙的眉宇间居然有种说不出的不耐。他走进门,刚要行礼,皇帝已朝他摆了摆手,“现今你待如何?”

金赏自然知道皇帝所指为何,于是屏退众人,甚至将弟弟金建也给遣出室外。他在床下屈膝跪地,冰冷的朱红色地砖硌疼了他的膝盖,也硌疼了他的心。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无视他的沮丧,扭头瞥向窗外,枝头的两只喜鹊正喳喳欢叫,不时跳跃。

金赏闷声答:“应不应这门亲,是臣能做得了主的么?”

皇帝不怒反笑,“也是,霍家的乘龙快婿也唯有隽不疑那样的傻子才会拒绝。”声音冰冷,透着一股讥诮。

金赏唯有把头垂得更低。

两年前,京兆尹隽不疑在处理假太子事件中表现出众,深得霍光赏识,于是霍光欲招其为婿。要知道霍光一共有五位女婿,个个不凡,大女婿上官安自是不必再说,二女婿邓广汉任职京辅都尉,三女婿任胜为羽林监,四女婿赵平为骑都尉,五女婿范明友为中郎将,也就是说一旦做了霍家的女婿,无疑便走上了通往仕途的平坦大道。然而隽不疑是个骨子里十分傲气刚正的人,居然拒绝了霍光抛出的这个巨大诱惑。霍光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可这之后隽不疑身体不适,霍光以此为由顺理成章地用赵广汉取代了他的京兆尹一职。隽不疑去职后归家养病,心情抑郁,没多久便不治身故。

皇帝收回目光,清俊的面庞上瞧不出半点喜怒情绪。金赏长跪在床下不吱声,他只是任由金赏跪着,不叫起也不叫坐。

大约过了一刻时,皇帝才悠悠地开口:“如此,恭喜你了。”

金赏闻言深深稽首,咽然颤声:“谢陛下。”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当初金日磾亡故后,霍光极力压制他们兄弟二人,金氏一族除了袭承侯爵食邑外,就此在朝中失去光彩。如今霍光与上官桀势成水火,他聘女嫁金赏,用意为何,已是不言而喻。

刘病已蹑手蹑脚地走进房,他原本是想出其不意地跳到许平君面前吓她一大跳,可谁想房内静悄悄的,她独自坐在床上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簌簌落泪。

刘病已脸上放大的笑容登时僵住,呼之欲出的叫声也被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许平君咬着唇,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所以她瞪大了眼,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飞快地穿针走线。

刘病已不忍再惊吓她,于是退到门外,故意重重地踏实了步子,然后在门前探头,小声询问:“平君妹妹在吗?”

房里的抽咽声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鼻音很浓的声音细细地回答:“在的。”

刘病已摸不清她哭泣的底细,所以只好假装毫不知情地走了进去。许平君已经从床上下来,垮塌削瘦的双肩,楚楚地站在床边,两只眼红红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兔。刘病已本想无视,可见她那副凄凄惨惨的表情,哪里是故作不见能忽视掉的。

“你怎么来了?”许平君忸怩地问,忽闪的眼眸里添了些许欢喜,冲淡了方才的愁绪。

“我……我想来跟你说一声,彭祖的父亲请了先生教导我们《尚书》《孝经》,我和他又得上学去了,以后……只怕没什么空闲再找你玩了。”

她抿着唇轻轻嗯了声,房里的气氛一阵尴尬。刘病已挠挠头,转身想走,可见她闷闷不乐,又不忍心丢下她不闻不问地就此走人,于是指着床上的那件玄色深衣,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这是在给我做衣裳么?”

果不其然,许平君抬眼白了他一眼。他正等着她接下来的讥讽,哪知她没什么反应,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倒是又湿润起来,泪水含在眼眶中不住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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