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12)

侍立一旁的两兄弟闻言耸然动容,彼此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惶恐。

少年沉默,似乎在呆呆出神,过了半晌,鼻腔里才哼了声,整个人从死寂中重新恢复活力。他神色温和的对刘病已说:“天色不早了,你也该早些回去。”刘病已大为不舍,刚想婉转拒绝,他却已不容置疑的下了结论,“金建,你的身量与他相差不多,去取套你的干净衣裳给他换上,然后送他回去。”

金建,也就是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似乎不敢拂逆了少年的意愿,口中应诺,口气生硬的招呼刘病已:“你跟我来!”

刘病已舍不得走,却又不忍拂了少年的好意,于是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临走挥手,不忘询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指了指身边的男孩,“他叫金建,那你俩呢?”

少年没吱声,那个二哥只得硬着头皮先自报姓名:“金赏。”

期盼的目光移向少年,少年愣了会儿,缓缓吐气:“……陵。”

刘病已自以为听明白了,笑着摇手:“金陵,金赏,那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少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目送金建领他出去后,神情猛地黯然失色。

“金赏!”

“在。”

“是他吧?”少年侧过头,看向金赏,“就是他,是不是?”

金赏无奈的点头:“是。”顿了顿,又急忙解释,“先父敬重卫青将军,不忍见卫氏唯一的一点骨血流落民间,是以才……”

“他原是皇族子弟,认祖归宗理所应当,你的父亲做得很对。只是……如今,困在这座未央宫中,无所倚靠,难道竟能比在民间做个平凡人更逍遥自在么?”

金赏嗫嚅,神情凄惶,眼圈不自觉的红了:“先父……先父他……”

少年摊开手,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掌心:“以金将军之力或能照拂他衣食无虞,但现如今……即便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我……连你们兄弟俩应得的封爵……”

金赏扑通跪下,眼泪怔怔落下,伏地拜道:“爵秩对于我和弟弟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真的不重要吗?对于你们不重要,但是对于金氏家族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呀!”他自嘲般的微微一笑,“但愿……他能永远像今天这般快活下去!能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车行驶得极慢,刘病已不时好奇的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张望,乌沉沉的夜空里飘洒着如丝细语,车前有小黄门提灯引路,随着车身有节奏的摇晃,那抹烛光犹如月色般朦胧醉人。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新鲜泥土气息,即使隔得很远,也能听见哗哗的水浪拍击声。

“那里有什么?”无法得知身后有什么,他只能好奇的询问。

金建端坐在车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沧池。”

沧池。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虽然不是很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但他何等机灵,金建摆明了一副瞧不起他的态度,再问下去也不见得会有更好的答案。他眼珠子滴溜一转,腆着笑脸反问:“你几岁了?”

“哼。”鼻腔里哼了声,金建懒洋洋的比划了一个手势。

“十……那你可比我大,你是兄长。”刘病已趔趄的车厢内爬了起来,站直身作揖,“金三哥。”

“谁是你三哥?!”昏暗中瞧不出金建的表情,他的口气虽一如既往的高傲,气势却已减弱许多。

刘病已嘻嘻一笑,挨着金建坐下,拉着他的胳膊,不住的说好话:“三哥,你和金二哥都是好人,我知道三哥其实最疼病已了,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需要三哥教我……”不知不觉中,他把平时应对张贺和许广汉的那套都使了出来——素日他闯了祸,只要这般软言哀求,没有一次不灵的。

金建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刘病已的这套阿谀之词早已练达成精,他哪里抵挡得住?几句好话一哄,当下败下阵来,不但把之前的嫌隙抛诸脑后,还真煞有其事的摆出兄长的架子来。他长期居于金赏之下,难得过一回兄长的瘾,刘病已又对他不断示弱,他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多多照顾这个小弟才是。

不到一刻的工夫,刘病已已把他和金赏的年纪、好恶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在谈起那个金陵时,金建却总爱闪烁其词,语焉不详。

“金大哥今天好像不大开心,可是有谁欺负他了?”

“天下又有谁能欺负他?”金建反唇讥笑,但转瞬又停了下来,侧头想了想,长叹一声,“不过……也许……唉,他要……成亲了,所以有点……”

刘病已不解:“成亲是什么?”

“成亲是……成亲……嗳,你怎么这么蠢,连成亲都不知道吗?”金建扬手在他头上敲了下,“你还真是无知,连这个都不懂!”说到这里,又不觉得意起来,颇有大人模样的解释,“成亲就是和一个女子住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以前都是我们三个一起睡在宣室,但是阿保说,陛……嗯,那个他,成亲以后就不能总在宣室安歇了,夜里要回掖庭和女子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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