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14)

道理虽明,但许广汉心里仍存了些许疙瘩难以释然,原因无它,全因张彭祖之父,也就是张贺之弟张安世,目前在朝中虽任职光禄大夫,但他素来行事以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为准则,所以甚得霍光器重。

许广汉官秩卑微,不会过多的去留意朝堂上风云变化的党派斗争,他只担心张安世为了避嫌,会反对自己的儿子与刘病已走得太近。

张贺忠于旧主,念及卫太子的主仆恩情,是以对刘病已视若己出,这样的有情有义之举,他许广汉除了敬佩之外别无他念,细想想自己当年与昌邑哀王也是一场主仆,将心比心,要自己做到张贺那般委实不能。别说对现任的昌邑王刘贺如何看待,便是哀王刘?再生,他也不可能做到像张贺那般投桃报李,无怨无悔。

驾车经直城门大街往北拐到厨城门大街,马蹄得得踏地,节奏感分明。张彭祖显然也是个不安分的孩子,车行百丈后,他直着嗓子尖叫:“快看,那是我家!”车内的两个大人都没吱声,刘病已从撩开的卷帘缝隙往外窥觑,却见左侧屋舍鳞次栉比,屋脊一幢高过一幢。他虽见惯了宫廷殿宇,却还是被眼前这种富丽堂皇的甲第群给震住了。

马车快速驶过,这一条街沿途所见,皆是高楼深院,门第森严,甚至有好些宅第门前竟还竖立门阙,阙下家奴侍立,气派一点也不输于皇宫内苑。

车行之处匆忙一瞥,也实在没法辨清张彭祖所指之处究竟何在,但厨城门大街沿途的印象却已深深刻入刘病已的脑海之中。辎车再往北走,私宅门第逐渐被官邸所替代,越往北行,眼前的景物便越发显得眼熟,到最后他忍不住“咦”了声,指着左侧一处高耸的府邸说道:“那里我以前住过!”

话音刚落,便听张彭祖嗤的一笑:“说大话!”他用食指刮着自己的脸颊,羞羞的说,“你怎么可能住过那里,那是郡国官邸,是藩王们进京朝贺时住的地方,只有诸侯王才能住,难道你是诸侯王吗?”

刘病已受不了这种充斥着不信任的奚落,脸孔顿时涨得通红:“我……我认得那里,我住过,一定住过……说谎的人是小狗!廷尉监叔叔就住在那里,我和廷尉监叔叔一块住的,就是那里……”

廷尉监叔叔……

某个瞬间,记忆中似乎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然后他停住了嘴。刚才还信誓旦旦赌咒发愿的激情倏地消散得干干净净,远处高耸的殿阁楼宇,辎车很快便将它们甩在了车后,逐渐退出视线范围。他忽然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脑海中的那些片段虚幻朦胧又支离破碎,似乎是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实,又似乎只是他偶尔沉睡时闪现的一个梦境。他无法辨别清楚,只能怔怔的回首望着长长的街道,茫然无语。

张贺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怜惜之情溢满他布满沧桑的眼眸,左手伸出去才要将这个可怜的孤儿搂进怀里好生安慰,天真的张彭祖却已然拍着小手揶揄高叫:“哈哈,没话说了吧,就知道你是瞎说吹嘘!”

刘病已白了他一眼,撅着嘴转过身子,面向车壁不发一语。张彭祖讨了个没趣,过了片刻,忘性极大的他又按捺不住倾过身来招惹病已:“前面便是大市,你喜欢饮梅浆么?到市里我买给你喝。”

刘病已本不想搭理,不过好奇心被吊了起来,忍不住扭头问道:“梅浆是什么?”

张彭祖撇了撇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本想脱口嘲笑一句,话到嘴边马上识趣的咽了回去。

张贺出声打断二人,说:“今天得去北焕里拜望先生。彭祖,你也不小了,当以求学读书为重,哪能整天想着玩乐之事?”

张彭祖不敢顶大伯嘴,缩着肩膀小声应诺,刘病已见此,也只得噤声。辎车绕过繁忙喧哗的大市墙垣,折向东行。两个孩子只得眼巴巴的望着高耸的市楼,一脸的歆羡。

?中翁住在北焕里,是处嘈杂喧闹的平民闾,闾墙不高,里内民宅拥挤,一间紧挨着一间。辎车无法驶进北焕里的大门,于是只得将车停在里门监外。留下车夫照应马匹辎车,两个大人领着两个孩子进入闾里。里内居民无数,对于习惯一日饔餮两餐的寻常百姓,此时正是饔食的时辰,许多人家大门敞开,家人团坐堂上正在用膳。里内房屋叠落,炊烟袅袅,香气四溢,釜甑?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妇人们吆喝年幼调皮的孩童吃饭的叫声。

里内的路并不好走,高低不平,因为昨夜下了雨,不少低洼积了水,路面泥泞潮湿。张彭祖才走了十来步便湿了帛履,他娇生惯养惯了,哪里受过这等罪,当下便嚷嚷:“伯父!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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