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35)

这一年一开春便喜事连连,张贺的弟弟张安世由光禄大夫擢升为光禄勋,位列九卿。光禄勋虽是外朝官秩,但因为其下属所领郎卫、羽林、期门,无不关系着宫掖门户,所以光禄勋官署也安置在未央宫内。张安世入宫领差,值宿宫内,逢休沐才可归家,这样一来虽与家人疏远,倒反而接近了朝廷的政权中心。

以承明殿为主殿的中朝官署位于未央宫西宫门以东,距离少府官署两百来丈,虽然张氏兄弟同在宫中,但因为二人所领职务内外有别,所以碰见的机会并不多。

“公子!三公子!”婢女压低声拍门,张彭祖只是不理,他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呼呼大睡。门外的奴婢急得没法,眼看时辰不等人,只好硬着头皮喊,“三公子,主公昨夜可是回家了,你仔细今天问你功课。”

扑通一声巨响,张彭祖从床上摔了下来,狼狈的蹬干被子,然后爬起来神情慌张的开门:“怎么不早说?快快,洗漱穿衣!”

奴婢们见他吓得脸色都白了,倒有些于心不忍起来,其中一人很小声的提醒:“三公子莫急,今天主公请了掖庭令公来……”

“伯父?伯父要来?”刚才还吓得灰败的脸色突然惊喜的阴转多云。

“已经来了,正在二堂上和主公叙话。”

他嘴角抽动了两下,长长的松了口气。婢女伺候他梳洗完毕,他朝食也顾不得吃,一个人急匆匆的往二堂赶,堂外站着两名家仆,其中一个是张贺带来的,见到张彭祖时都笑着喊了声:“三公子。”张彭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然后进了门。

堂上两位长者对席而坐,张贺面东,张安世面西,静悄悄的只听到院落里鸟雀的唧喳声。他探了探头,估算父亲与大伯没一个时辰不会走出二堂,于是放下心来,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正因为这三个字,他跨出去的脚最终又收了回来。

“……以后还是别提为好。”张安世的表情淡淡的,他岁数比张贺小,但须发半白,脸上皮肤褶皱,面相竟是比张贺还要显老。

张贺嘴唇翕动,几次想张嘴却又重新把话咽下,他呼出的气息不紊,显然正在强自压抑胸中的愤懑。

张安世不为所动,仍是不卑不亢的继续:“并非是要指责大哥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汉室君主在上,同样年少英才,实不宜再在他人面前称颂曾孙,这点利害关系想必大哥也明白。大哥喜欢那孩子出于真心,然……他毕竟是卫党遗孤……”

张贺胸膛起伏,右手抬起,颤抖的摆了摆:“罢罢罢,你向来谨言慎行,眼光独到,但愿你这回押对了注,没有站错位置,跟错人……我年迈昏庸,独子亦殇,我只把病已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如今他孤苦一人,姓甚,叫甚,身上流淌着何人的血液又能与旁人何干?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让他懂,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他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莫说你,便是陛下,与他又有何干?”

“大哥!”张安世很少见张贺情绪激动,知道这回兄长是动了真怒,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在愤慨的兄长面前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难道真是心怀陛下而容不得我夸赞病已吗?”

面对咄咄的质问,张安世面色不豫,却始终碍着兄长的颜面,不敢顶嘴。

张贺冷冷一笑:“你是我兄弟,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氏一族以你兴,但愿将来也不要以你败才好。你心中既然已有计算,我这个做大哥自然也不好做你的绊脚石。你且放心,我一个小小的阉臣带着一个卫氏遗孤绝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不良影响。两年前我都能忍气缄默,眼下如何会不懂这层道理?”他重重喘了口气,语气已不再想起初那般生硬,“其实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刘病已,只是你多心罢了。”

张安世苦笑:“的确,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张安世的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他自小记忆力过人,所以先帝在时便破格重用他为尚书令,他与霍光同在先帝跟前为官,这两人的脾性在某种程度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张贺微微摇头,说到人品操守,先帝其实更看重前车骑将军金日磾,只可惜金日磾乃是匈奴人,先帝托孤时考虑到以一个外国人为首辅,只怕国人不服,所以首辅之责落在了霍光头上。以霍光为首,金日磾为副,再加一个上官桀,三足牵制,倒也可保相安无事。然后在三个中朝官为辅臣基础上,再安置上一个外朝御史大夫桑弘羊,如此安排,当时真可算得上完美。只是先帝纵有奇才,帝王术绝然超群,也终不会料到金日磾的天寿如此之短,竟会在他驾崩后一年多便跟着他一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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