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8)

在这片不大不小的未央宫一隅,这个有着孝武皇帝血脉的皇曾孙却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他不同于宫人,不同于真正的贵族,虽然身负刘氏子孙的宗籍,却远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而另一方面,霍光为免摄政擅权的舆论,故此听从部属谏言,提拔刘姓宗室。拜楚元王刘交之孙刘辟?与宗室刘长乐为光禄大夫,刘辟?同时还兼任长乐卫尉一职。

刘病已长到八岁,身高已明显窜起,却仍是每天在少府官署内与内臣黄门厮混胡闹,许广汉只能照顾他吃喝拉撒睡,却没法教导他应有的言行举止,张贺为此也大感头痛。

“宗正那里说皇曾孙年幼,托养于掖庭,只供养餐食,以至成人……”张贺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有那么一刻恍神。

牖外光线不明,天空压着乌沉沉的厚重云层,偶有闷雷炸响。许广汉取了阳燧点亮烛台:“宗室们是不打算再管这孩子了呀?”话才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唬了他一大跳。

张贺跪坐在席上,用力拍了下大腿,脸色铁青。许广汉倏然住嘴,闷闷的垂下了脑袋。雷声越滚越响,张贺抬头望了望天,庑廊上的风很大,刮得树叶哗哗作响:“卫太子待我不薄,无论如何我都得将王曾孙抚育成人。”

他的口吻是那样的异常坚定,倒叫许广汉难以置信的咋舌起来:“你……你……张令,你不会是想自己出钱……供他上学拜师吧?”

许广汉是识得几个字的,也正是如此,他比其他人在懂得一个识文断字之人的价值外,更了解到供养一个孩子读书识字的困难。这年头有学问的人并不多,先帝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后,儒家学问风靡,董仲舒上书天人三策,提出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于是建元六年孝武皇帝在长安设立太学,设五经博士讲授《诗经》、《尚书》、《礼仪》、《易经》、《春秋》,每名博士收十名学生,因为天下俊才贤士少之又少,所以这些学生更显弥足珍贵。

张贺不理会许广汉的瞠目结舌,自顾自的在那筹划着:“将来若有机会入太学自是最好,但在此之前,尚需启蒙。你觉得以病已的资质,专攻五经中的哪一项比较适宜呢?”许广汉皱眉嘀咕:“他连字都不会写呢。”张贺不以为然的笑道:“以他的年纪,也确是时候入学启蒙了,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许广汉明白张贺主意已定,思忖片刻,只得如实说道:“倒确有一合适人选,早年在昌邑王府为郎时我识得一个名叫?中翁的东海郡人,此人精通《诗经》,目前正居于长安。若能使病已拜他为师,当可成才。”

张贺大喜,拊掌赞道:“东海?中翁……既如此,就拜他为师,教授病已学问。”许广汉却没他这么乐观,苦着脸说:“张令啊,当初昌邑哀王刘?召?中翁为入幕之宾,为之婉拒,可见其人之傲……”张贺拍了拍许广汉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谑笑:“总比一味贪财好物者强些。若为钱财,我这点薪俸如何供养得起?”

许广汉脸皮抽搐,表情怪异,当真被这位掖庭令搞得哭笑不得。

主意已定,张贺正欲唤刘病已,回头却见庑廊下空无一人——原还在廊下避雨蹋鞠玩乐的少年居然不见了!

“人……呢?”张贺从席上站了起来。许广汉腿脚利落,不等张贺起身,已飞快的跑到门口,只见廊外雨幕重重,天地灰蒙蒙的连成一片。雨水顺着飞檐滴落,像是挂上了一重流动的水晶珠帘,波光潋滟,水声哗然。

许广汉站在廊上,左右张望,一位中黄门正端着漆盘往这头经过,被他一把拽住,问道:“可曾见到皇曾孙?”中黄门眨了眨眼,细细想了想,扭头道:“才好像看见追着皮鞠往东去了。”

许广汉不禁叹道:“这顽劣的性子,何时才能收敛啊!”张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为人心细,一眼便瞧见那中黄门手里端着的漆盘中搁了两?用以解暑的冰湃绿豆羹,精致的陶胎漆质?壁上沁着晶莹的水珠,其中一只?内的羹汤略浅了一截,只剩下大半?,舀羹的木勺并没有按照礼仪放在托盘内,而是直接搁在了?内。

张贺眉头微微一蹙,那中黄门见势不妙,赶紧跪下:“掖庭令明察,这可不是小人偷嘴,实乃方才皇曾孙经过,抢着舀了两勺。小人无法阻拦,正预备回太官更换。”张贺慢吞吞的将木勺从?内取出,然后端起?来,将冰凉的羹汤倾倒在漆盘内,冷声问:“太官令若问起,知道怎么回复么?”

中黄门机灵地道:“诺。雨水溅湿庑廊,是以小人不慎滑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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