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11)

子暾那时的表情婉妤没有看到,因她只敢低首垂视地面,惟恐自己有不适当的举动加重子暾的怒气,而也因她这一低首,倒看清了地上箭矢的形状——正是上次子暾抛在淇葭宫中的踏弩之矢,那上面多了两行新刻的字,定睛一看,婉妤悚然大惊——“妾尹氏恭祝大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正是适才淇葭对子暾说出的祝词。

婉妤惶惶然抬头,看向对峙中的国君夫妇。她以为子暾会于这瞬间爆发,会怒斥、甚至怒打淇葭,然而他竟没有。他阴沉的目光从淇葭脸上徐徐收回,继而移至婉妤身上。

“你,”他一指婉妤,“明晚侍寝!”

婉妤处宫人皆以为这是喜讯,这大王迟来的眷顾,令长期身处晦暗境地的她们终于看到一点微薄的光亮,于是个个笑逐颜开,纷纷向婉妤道贺,争先恐后地为婉妤选新装,备玉笄,昔日寂静的宫室即刻有了宛如婚仪进行中的热闹。

而婉妤一直沉默,就此少有言语,直到次日夕时,当菽禾与冬子拔下她约发的玉笄,要为她宽衣,请她沐浴时,她披散着长发凝视那幽香缥缈的兰汤片刻,忽然转身,道:“请转告内宰,我今日未便服侍大王。”

二位宫人相顾愕然,问:“这却是为何?”

婉妤轻声道:“我今日……天葵至……”

宫人无奈,只得替她回复,侍寝之事便延期。七日后,内宰又来传召,婉妤先接了旨,默坐半晌,又命侍女:“给我摘些花为新衣熏香。”

菽禾道:“熏香自有名贵香料,不必用鲜花罢。”

婉妤摆首:“我喜欢鲜花。桂花、菊花、 蒿草都行。”

菽禾虽觉怪异,却不好拂她意,应命将花摘来。婉妤自取了一些过来,捧着不时低头去嗅,不到半个时辰,身上脸上便浮出了一片片红色的斑疹。菽禾大惊,忙请来太医,太医观婉妤面相,诊过脉象,再问菽禾此前情形,便道:“夫人体质较弱,原近不得花粉,若周遭花香浓郁,轻则打嚏流涕,重则发热起疹,以后可要多加留意了。”

菽禾急道:“那如何是好?这疹子今日能消退么?”

太医道:“服药后症状会减轻,但若要完全消退尚须一两日。”

于是侍寝之事再次作罢。三日后,菽禾婉言暗示子暾身侧的内宰,婉妤已痊愈,望能早日服侍大王,子暾遂再次宣召婉妤翌日侍寝。

这次菽禾已知防备,不仅宫室中不置半株花草,连味浓一点的香料都不让婉妤接近,婉妤出外也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不给她接触植物的机会。

婉妤也不多言,日间安安静静地过了,但到夜深人静时她却悄然起身,穿着一身单薄的丝衣走到院内井边,打起一桶深秋阴寒刺骨的井水,一咬唇,从头淋下。如此三番,直到有宫人听到声响奔出来,才将已冻得面青唇紫的婉妤强行扶回室内。

婉妤未待宫人给她拭干发肤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待醒来时只觉全身虚弱无力,头痛欲裂,体内似有把火,灼得身体滚烫,却又发不出汗。

有人坐在她身边,一只有清凉触感的手抚上她额头。

婉妤努力睁看眼,辨出淇葭的模样,顿时百感交集,哽咽道:“姐姐……”

淇葭叹道:“你何苦如此?”

“姐姐,姐姐……”婉妤一听她声音更是悲伤,双手朝她伸出,泣道:“如果我去服侍大王,你会不会不高兴?如果我服侍大王了,那在你眼中,也就跟其他夫人无甚分别了罢?我不要你不开心,我不要你厌恶我……”

淇葭握住婉妤手,轻轻扶她坐起,把她拥在怀中,少顷,在她耳边和言道:“我有许多妹妹,每一个都已经或者即将嫁到不同的国家,也未必个个都是正室,看到你,我便想起她们……我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见到我亲妹妹的机会,但我会永远视你如姐妹。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不会忘记,今日你为我所做的事。”

婉妤稍觉安心。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片刻的话,忽见子暾宫内宰入内,婉妤立时向后一缩,紧张而戒备地看着内宰。

内宰朝淇葭与婉妤施礼,然后对婉妤道:“夫人不必担心,大王已知你心意,命臣前来传口谕:妤夫人但请安心静养,寡人终其一生,不复再召。”

(待续)

淇奥

三、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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