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11)

每次想起玄湅转述的凭祎的话,心就开始滴血。她常劝自己,玄湅兴许是骗她呢,凭祎怎可能把自己推入他人怀抱,但那两句话始终回旋于脑海,永远无法消除。她甚至能设想凭祎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他那时那据说“淡淡”的笑容,以至忆起时,就仿若亲眼目睹凭祎如何在她面前说出。

她也许可以原谅凭祎当初的失约,却决不原谅他说的这寥寥数语。

此后玄湅常就政事问她,而她的原则很简单,选择与凭祎相反的立场便是,玄湅亦每每爽快接纳她的意见。伏波心下也明白,其实他早有定论,何尝需要征询她意见,问她,不过是听想要的答案自她口中说出,但求舒心罢了。

看着玄湅的微笑,她会猜想她的推波助澜会令凭祎的神色如何抑郁。她以为自己会因此很开心,然而并非如此,从那以后,她真的不曾快乐。

“自从你入宫后,每次见你,你都是怏怏不乐的模样。”一日,进宫探望伏波的岑飏不禁叹道,“我都快记不起你笑时的神情。”

伏波便微笑:“怎么会,我也常常笑,就如现在。”

岑飏摇头:“不是这样。真正的笑出自眼睛。”

伏波黯然,敛下唇角弧度,轻叹一声。

岑飏苦笑道:“你如今越来越像当年的沅夫人了……我真后悔,当初不应带你与王室接触,更不应答应送你入宫。”

“我们有选择么?”伏波说,“命该如此,我从来没怨过父亲。”

岑飏沉默,须臾,看着伏波说:“如果有可能,不如逃离此地,我怕你再这样下去,将难以避免沅夫人的命运。”

伏波一笑置之:“怎有此可能。”

岑飏却认真起来,凝眉恳切地说:“只要有心,总有法子的。你好好想想。”

伏波启唇欲再说,却忽地背脊生寒,似有一道莫名冷光直刺而来。

回首,看见玄湅。他面色阴沉,目光在她与父亲脸上徐缓移动,最终落定在岑飏身上。

岑飏跪下请安,玄湅久久未应。心不安地加速跳动,伏波有不详预感。

果然,岑飏离都还乡后不久即有噩耗传来:岑飏在返回幽篁山途中路遇流寇,遇害身亡。

从那天起,伏波不再说话。得知父亲死讯那天她哭过,而后再无任何特别悲伤的神情,除了不说话,一切举止行事还跟以往一样,玄湅召她,她亦如常侍寝,看不出她对他有何异样情绪。

玄湅百般试探,再软硬兼施,仍迫不到她说话。一次宫中晚宴,他刻意让凭祎坐在离伏波颇近之处,然二人各自漠然端坐,就算偶尔目光相触也会自然移开,那一刻并不尴尬或惊惶,平稳扫过,感觉不到一丝滞涩。

凭祎起身祝酒,玄湅命他转敬伏波,凭祎遵命敬伏波,伏波欠身,再双手举杯,一言不发,饮尽杯中酒。

“岑姬未谢莘阳君,失礼了。”玄湅笑道。

伏波闻言起身,向凭祎一福以示歉意,凭祎也一揖还礼。

玄湅瞥了瞥伏波,对凭祎解释道:“她因父亲去世,过于哀伤,以至无法开口说话。”

凭祎颔首,向伏波道:“夫人节哀。”

“要治她这心病只有一个法子,捕到害了她父亲的凶手,为她复仇。”玄湅漫饮一杯酒,再看凭祎:“我忙于政事,苦于无法分身为岑姬解忧,未知王弟可愿代我行此事,寻捕她的杀父仇人?”

伏波一怔,侧首看凭祎,殿中其余诸人都觉这要求颇怪异,不解玄湅何意,也都朝凭祎望去,一时鸦雀无声。

而凭祎思索的时间不过一瞬,很快展眉应道:“凭祎领命。”

玄湅徐徐点头,加重了语气说:“听说,那人是芑国来的流寇。”

半月后,伏波生辰,玄湅设宴于宫中,让宫眷齐来相贺。其间莘阳君求见,玄湅召他入内,他缓步进来,着素色衣裳,右手提一个黑帛包裹的方盒。

双手举起方盒,他说其中是给伏波的贺礼。宫女接过转呈伏波,伏波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人首级。

看清了的宫人不由惊呼,伏波却毫不惧怕,伸手握住那首级须发,将他提起,凝神细看。

这人她认得,是宫中的侍卫,武艺精妙,玄湅曾当她面赞过。

玄湅原有的笑意敛去,直视凭祎,目中冷光可凝出千尺寒冰。

凭祎亦回视他,平静地开口:“凭祎不敢有负大王所托,已捕杀了杀害岑先生的凶手。”

玄湅无语,目光也不曾自凭祎身上移开。众人沉默,无人妄动,一触即发的危险,连空气仿佛都不敢流动。

忽听伏波轻笑一声,提着首级慢走至凭祎面前,缓缓对他说:“莘阳君,你误会了。”提高首级以示他,看入他眼眸,“杀我父亲的人不是他,是,芑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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