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热吻(63)

“是啊——”袁华叹气,片刻后,眉毛一竖,揪住他的耳朵,“你还没他快呢,有什么资格在这儿点评人家?”

“暂时!”程亦川哎哟连天,还不忘强调,“是暂时没他快。”

袁华真想一脚给他踹下去,指指山下:“那你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进度。”

程亦川本想说“来就来,谁怕谁”,可转头就看见不远处与郝佳站在一起的宋诗意,眼神一动,侧头嬉皮笑脸:“我压轴,我压轴。”

“你压什么轴?”袁华瞪他,“赶紧的!”

可程亦川插科打诨,到底还是磨蹭到了后面,眼看着队友一个接一个地下去了。他走到宋诗意身边:“师姐,上吧。”

“你怎么还没下去?”宋诗意看他一眼。

“这不是要监督你吗?”程亦川理直气壮,指指前方,“快,到你了。”

宋诗意的目光落在起点,慢慢地走了过去。

郝佳还在速降过程中,一身淡黄色滑雪服,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十九岁那年的她。

那一年,她初次踏入世界大赛,无人认得。

那一天,孙健平在后台冲她翻白眼:“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啊?反正也没人认识你,更没人对你有期待,你滑得不好无所谓,滑得好那才叫意外之喜。”

他说是骡子是马,练了这么些年了,也该拉出来溜溜。

他说快去吧,你爸还在观众席上看着呢,他那么大年纪了,当不了追梦人,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

他笑着看她,说:“宋诗意,你准备好一飞冲天了吗?”

那一年还青涩稚嫩的她,在教练这样半是鼓励半是打击的话里,惴惴不安地坐上缆车,抵达起点。

她的英语烂到家了,基本上全部还给了初中老师,而高中忙于练专项,压根儿没上几节课。也因此,身边的外国选手热切交谈,以缓解压力和紧张感,她却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那,仰头是巍峨雪山,俯瞰是孤独的赛道。

孤单感前所未有的严重。

她为自己打气:爸爸在下面看着呢,孙教也在,她滑得又不慢,哪怕掐不了尖,最差也垫不了底,怕什么?

对,她宋诗意怕什么?

反正一无所有,难道还怕什么失去?没有。她不怕。

她可是才刚进国家队半年,就遥遥领先、毫无竞争压力的第一名。

想到这,她笑了,昂首挺胸,自信心全都回来了。怀着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宋诗意登场,那一年的她还穿着一身红装,那是中国队的颜色,是初升红日的光芒。

雪道上是自由的味道,深吸一口气,天地在眼前,伸手仿佛就能触到那个即将圆满的梦。

也在那一天,她初次参加世界级大赛,就夺得了第四名的成绩。即便无缘奖牌,这也是中国女子速降项目上的一大突破,更何况完成这一突破的还是一名十九岁的年轻小将,未来不可限量。

……

往事历历在目,宋诗意深呼吸,将头顶的滑雪镜摘下戴好。

袁华提醒她:“不要急,慢慢来,注意脚下……”

……的伤。

他没有说出口那两个字,但宋诗意会明白的。

后面不远处传来谁的声音:“中期提速啊!”

宋诗意没理会,俯身、用力,全身紧绷,进入了准备阶段。

一声枪响,她朝山下俯冲而去。

多少次从这半山腰往下冲了?数不清了。

十九岁前,她跟着父亲练滑雪,十九岁后,在孙健平的带领下来到亚布力。六年了,她从这里滑下去几千次,几万次,每一日,日复一日。

她知道没有一帆风顺的运动员,没有毫无伤痛就能抵达的光芒之巅,可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样快。

二十一岁,世锦赛亚军。

二十三岁,重伤退役。

二十五岁,重头来过。

二十五岁的尾巴上,一整年即将过去,一无所获。

“滑雪,滑雪,你的世界就只有滑雪。搞个运动把自己搞成了半文盲,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你除了得到一身伤病,还得到了什么?学业没了,婚姻大事耽搁了,你爸在天上看见你这副样子,不知道有多痛心!”

“你练出什么结果来了?除了险些断了腿、成了残废,你到底得到什么了?”

她到底得到什么了呢?

明明戴着护目镜,眼眶却忽地被泪盈满。

十年风雪,十年坚持,今日俯瞰这苍白赛道,才惊觉岁月无情,她空有满身伤痛,却年华虚度。她是梦里人,而梦外,母亲活在那逼仄胡同里,为生计奔波,被贫穷摧折。

为什么不能加速?

如果生活是一部电影,按下加速键,就能跳过这看似不可逾越的悲苦等待,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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