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雨(22)

“我不能继续给你添麻烦。”

“你已经给我添麻烦了,以为付点儿医药费就能两清吗?”叶嘉树微眯着眼,看入她的眼里。

年轻男人的眼里有一种掠夺与挑衅般的锋利,宋菀扭头避过。

最后,叶嘉树居中调停,叶瑶让了一步,同意不住在这儿,但白天都要在跟前照料。

宋菀从未遇过这般尴尬的场景,但叶嘉树仿佛是乐见她尴尬局促,他展露出了一种专属于年轻人的促狭,好像是一直蛰伏的棋手,步步为营之后终于将了对方一手,他想将这胜利的滋味延续得更久一些。

狭小的出租房里,三个各执心事的人挤在一起,倒显得热闹了起来。叶瑶逮到机会总要抖鸡冠子似的挑衅宋菀,但每一次都被宋菀以“似笑非笑”这同一招化解。她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最拿宋菀这种心事深沉的人没辙,就像她一贯拿叶嘉树没辙。

倒也不是没有宋菀也颇觉无可奈何的时候,比如叶瑶无聊了,非要拉着她与叶嘉树玩扑克牌。叶瑶以为宋菀不精此道,没想到几局下来让宋菀打得落花流水。

又一局,宋菀率先打完了手里的牌。

叶瑶输得没脾气了,“喂,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叶瑶撇撇嘴,“大小姐好命呗,平常不需要工作,最擅长这些不学无术的东西。”

“叶瑶。”叶嘉树警告。

宋菀神色倒是丝毫未变,伸手把散落的牌一揽,“还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没意思!”叶瑶在两人跟前凑了两三天,挑不出宋菀的一点错处,反而越看她越顺眼——她初时觉得宋菀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后来发现她脾气十分和顺,有时候她背着叶嘉树刁难宋菀,支使宋菀给自己打下手,宋菀二话不说也就照做。她吆五喝六,故意的说些刺耳的话,宋菀也从来不恼。

晚饭过后,收了桌子,宋菀主动去帮忙洗碗。叶瑶却嫌弃似的将她玩外赶,“你出去吧,不要你帮忙。”

脚步声远了,叶瑶打开水龙头,水哗哗流了好一阵,她方才回过神来,捞碗的时候,水滴砸在手背上。

她想起最初见到叶嘉树的时候,每一次演出结束,都有各色女人缠着往他的夹克里塞玫瑰,塞钞票或者名片。叶嘉树从来不收,离开酒吧在后巷将外套一抖,各色东西雪片似的落一地。少年有一种睥睨尘世的傲慢。他靠着墙壁,点一支烟,品尝演出成功的滋味。叶瑶问女伴要了一支烟,大着胆子上前去找他借火。他偏头看她一眼,把自己的烟递给她,挑眉问道:“会抽吗?”她硬着头皮猛吸一口,呛了好半天,仰头道:“以后就会了!”

就这样熟识起来。以后常会一起撸串,聊一些意气风华的少年梦想——她都忘了那时候自己还是有梦想的。陈斯扬挽着季雪,叶嘉树独自一人,她也独自一人。叶嘉树是没有伴,她是那些伴都带不上台面。她常在想如果能早一些遇见叶嘉树那就好了,或者如果她早一些知道自己在未来有一天会遇上叶嘉树那就好了。那么再辛苦再困难,她也能再咬牙坚持,不必去走那条最后仅剩下的,唯一的路。

叶瑶在一种认命般的怅惘里洗完了碗,将灶台也擦得干干净净。她踏出厨房门,看见叶嘉树和宋菀并肩站在一起,都在抽烟。宋菀懒散靠着窗台,那缭绕而起的烟雾衬得她五官若隐若现,像是旧式上海挂历里的美人。似乎一个话题刚结束,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沉默反倒比语言更意味深长。在这长而久的沉默之中,叶嘉树眼里有笑,无法掩饰般的又延伸至嘴角。

这笑刺得叶瑶心里一空。

叶瑶站了许久,方出声道:“喂!你送我一下。”

宋菀转过头来——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自觉地将“喂”字与自己划上等号。

宋菀把烟揿灭,朝叶瑶走过来。她在门口换了鞋,跟着叶瑶一道下楼。

老式的建筑,得猛跺脚灯才会亮,有人刚回家,摔得铁门“哐当”一响,整栋楼都跟着晃一晃。

“嘉树吃了很多的苦。”在楼前的阴影里,叶瑶定下脚步。

宋菀对她突如其来的掏心掏肺有所预感,沉默中还是决定听她继续往下说。

于是她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叶嘉树。

才华横溢不可一世,自己创作自己演唱,每一次在酒吧的地下演出都能满场,硬是从零开始,以黑马之姿在南城的地下摇滚乐团中闯出名声,直到现在还有忠实粉丝收藏着他们自费出的唱片。

叶瑶忽然问:“三年前河西区发生过一场大火灾,死了四个人,你有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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