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蔷薇(116)

还是没有睡意,完全睡不着,闭上眼睛更加难挨。我脱下外套,开始打扫房间。角落里积了一层灰,地板也有了污迹,倒洗衣粉用刷子来回擦地。自然水还有些凉,我穿上雨鞋,一遍又一遍地冲。污水沿着水管哗啦啦往下流,发出一阵又一阵空dàngdàng的声音。厨房许久没用,台上沾了一层油腻腻的灰尘,桌椅全部擦了一遍。等到头昏眼花,直不起腰的时候,我喘气往chuáng上一倒,身体蜷缩成一团。将空调开大,还是觉得冷,半睡半醒,好像睡着了,可是外面的吆喝吵闹声听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熬到了半夜,被铃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却呈关机状态,早就没电了,才反应过来,是林彬的手机在响。会打电话过来的只有欧阳水,这么晚了,不知道她有什么急事。接起来,出乎意料,却是欧阳水的母亲,问:“是林小姐吗?”我说:“您好,我是林艾。请问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嘶哑:“林小姐,关于你哥林彬的事水水知道了——”

“轰”的一声,我说不出话来。她说:“我们竭尽全力瞒着她,绝口不提此事。可是刚才,她起来上洗手间,从医院走廊里的报纸上看到的——”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林彬的事,想瞒都瞒不了,大街小巷到处是报道。我问:“那欧阳水,她——她还好吗?”她哽咽出声:“不好,qíng况很不好,不肯相信,一直吵着要见林彬,病qíng复发,现在气息奄奄——主治医生闻讯正赶来……我跟她说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那是林大哥的孩子是不是。她qíng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哭着说就算是死了,也要见林大哥最后一面。我们劝不住她,林小姐,你能不能来劝劝她?她或许听得进去。”

我边走边穿上大衣,大半夜的路上冷清清的,根本没有出租车。我站在路中间,挥手拦下一辆私家车。那人紧急刹车,很不耐烦地说:“小姐,有什么事?”他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没有骂我想死闪一边去。我平静地说:“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市医院,这个时候打不到车。”他愣住了,随即说:“请上车。”我说谢谢。他边掉头边说:“小姐,放心好了,会没事的。”我点头:“嗯,会没事的。”车子朝黑暗中开去,仿佛看不到头。

我狂奔,脚步声凌乱沉重,在医院寂静的走廊上来回激dàng,听起来yīn森恐怖。刚跑到病房口,看见医生护士推着昏迷不醒的欧阳水出来,领头的医生头上滴着汗,不断吼:“快!快!快!”所有人跟在后面跑。推车最后在手术室门口消失。我转头看见欧阳水的母亲,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唇色苍白,颧骨突起,神qíng凄怆,眼泪水一样往下流,早就说不出话来。旁边站着的大概是欧阳水的父亲,经常在本地电台的新闻中出现。那么威严的一个人,此刻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双鬓斑白,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杂乱,眼睛里有血丝,憔悴不堪。

我喊了一声:“伯父,伯母——”他冲我点头,说:“林小姐,你好。”扶着妻子在椅子上坐下,脚步有些蹒跚。我咬着唇语气尽量平静地问:“欧阳——水,qíng况怎么样,还乐观吗?”他摇头,声音微微颤抖:“欧阳水身体一向孱弱,一直都有心脏病。我们要她拿掉孩子,可是她自己不同意。这次qíng况很严重,打击太大,医生说她求生意志非常薄弱——”

我闭着眼靠在墙上,只能在烈火焚烧般的煎熬中痛苦地等待,似乎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意识已经抽离。此刻只有一个信念,不断提醒自己,那就是熬,一点一点地熬,什么都不想——不然熬不下去。就连熬也是一种艺术。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医院方面传来消息,四月六日凌晨三点二十八分,病人欧阳水因病去世,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宣布消息的那一刹那,欧阳水的母亲承受不住,立马昏死过去。她父亲哆嗦着站起来,一夜之间,仿佛平添了许多的白发。我赶紧扶住他,只是摇头,意思是让他保重,可是说不出话。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多的苦难,只能挨下来,只能用肩头扛下来。除非死,有什么办法!

她父亲一步一步挪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医生说:“欧阳先生,你看——”指着欧阳水手心里的戒指,“欧阳小姐一直攥着这个戒指,直到最后一刻——”她父亲终于忍不住,浑浊的眼泪滴下来,立即转身擦去了,半晌冲医生点了点头。我仰头,极力忍住眼泪,头顶一片白茫茫,照得人木讷无言,再多再多的疼痛全部沉淀在最深处,说不出来,半点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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