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10)

她轻咬了两下嘴唇,似在琢磨着什么。皇帝仍凝视着她,少顷,问她:“在想什么?”

“嗯……”云婵斟酌了一下轻重,如实地缓然道,“臣女在想……‘事情在心里憋得太多太久,闷得厉害’——那陛下同臣女说完了、舒服了,臣女自己心里闷得厉害了……怎么办?”

又是这副认真寻求答案的样子,和上次一样,看上去简单善良。

于是皇帝也和她一起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末了不咸不淡地道:“那朕就管不着了。”

“……”

总之自己心里舒服了,她怎样他便不管,甩手掌柜当得到位,到位得让云婵黛眉直蹙。

他带着思量的目光恰停在了她紧锁的眉心间。

嗯……说来也是不太合适。他刚拿了她编好的宫绦,又欺负她没处跟别人说、而将让自己憋闷已久的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环顾四周,皇帝啧了啧嘴,慵慵懒懒地问她:“你宫里缺什么?”

“……什么?”云婵一愣,一时还道他在指什么特殊的东西,自己也四下看了看,满是不解,“臣女……没觉得缺什么啊……”

他听着她回话的口气也知是会错意了,轻一笑:“朕是说,你若缺什么,现在告诉朕,朕给你补上。”说着掂了掂手上的宫绦,“算还礼。”

“……”他说得诚恳,似乎多作推辞才不合适。于是云婵毫不客气地认真思量起来,左想右想,最后却是颓然摇头,“当真什么也不缺……”说及此,心念陡然一动,轻轻“啊”了一声,弄得皇帝也双目一亮:“什么?”

“臣女也想找个可以说话的人。”云婵抿笑,带着些许祈盼之意望着他,剪水双瞳清澈如溪,“家中有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婢子名唤白萱,陛下能不能……”

“可以。”他在她还未说完时便点头应了,“宣进宫来,给你当掌事女官吧。”

云婵自然心情大好。自入宫以来便没见过家人了,白萱虽则算不得家人,但能伴在身边总也是好的。

皇帝也心情大好,她提了要求、他应了这要求,心里就舒服许多。若不然总觉得自己方才欺负了个女孩子,忒不君子。

“那就这样了。”皇帝温言颔首,施施然起身离开,心满意足。

刚踏出殿门,遥遥看见潘瑜从端庆宫宫门外匆匆赶来。倏尔想起他刚才似是向皇太后报信去了,大抵是觉得自己是来问罪的。他自然是没拦着,乐得让皇太后白高兴一场。

“陛下。”潘瑜已至面前,躬身一揖,稍抬了抬眼,目光闪烁中分明带着喜悦和探究,“不知长公主……”

皇帝沉下颜色,冷着脸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殿门,声音森冷:“传旨,锦宁长公主不敬……”

潘瑜按捺着激动垂首静听着,心想若皇帝今日发落了云氏,他在太后跟前便又是大功一件。

☆、6小惩

“锦宁长公主不敬,令其不准参元宵宫宴,回家思过。”

这话平静清淡地从皇帝口中一字字道出,惊得潘瑜半晌没说出话。待得回过神来,更是吓得面色都发白了。

……怎么跟皇太后交代。

皇帝言罢静了一会儿,薄唇紧阖,淡睇着他须臾,见他没反应,稍皱了眉头:“怎么?”

“这……陛下……”潘瑜迅速回思了一番,确信皇帝是在他明言云氏欺君之后才来的此处,定一定神,强自平心静气地禀道,“这等欺君之罪,陛下您……”

“谁说她欺君了?”皇帝眉头轻一挑,反问道。语中顿了顿,气定神闲地又道,“本该昨晚取了那两个宫绦送到长乐宫去。未能寻到,让朕和明宁长公主白等,是为不敬。不过锦宁长公主年纪也尚轻,又逢年关,朕不跟她计较这个,小惩大诫就是了。”

他口气闲闲的说完,而后甚至带着些许乏意地打了个哈欠,竟弄得潘瑜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态度,让旁人听了,都生生觉得他这是料理“家事”,当兄长的乐得不跟妹妹计较,谁都别多嘴为好。

潘瑜额上渗了点冷汗,只得应了声“诺”,随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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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知皇帝安的什么心思,与云婵而言,上元佳节能与家人一聚总是好的。

因是背的“回家思过”的旨意,自然没有长公主仪仗。正月十五一早,由两个宦官“押”着,送回家中。

云家就在长阳城东边,算起来,说不上远。

晨间的白雾仍未散尽,街边已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砍价声交杂着,揭开车帘便看到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在白雾萦绕间显得有些不真切,和儿时的记忆相重合着,让云婵的眼眶泛了微红。

被选入宫中那年才十一岁,已有五年了。她记得,那会儿为商的家中已不景气,所以才答应她入宫,图那笔赏钱救急。但很多时候……大约是命数天定,宫中那笔算得天价的赏钱也没能救得了这急,生意败了一次又一次,直至三年前父亲去世,族中终于决定不再去拼了,保留仅剩的家产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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