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65)

护军光火的正中央,一驾华贵的马车安然停着,车边宫女宦官静默而立,规矩得没有一点声响。

门达赶紧下马,直奔马车边,抱拳一揖:“臣锦衣卫指挥使门达,参见殿下。”

空气中静了两息,车中响起一声冷笑:“呵。”接着又顿了顿,才有话音传出来,“门大人,你锦衣卫好威风啊。”

太子还不满十六岁,声音里犹含三分稚嫩。但门达心里有数,这位太子殿下不记事时便已立为太子,贵重已极;经土木之变,被景泰帝废过,待得今上回京复辟又重新成了太子,不长的人生里已经过几番起落,比同龄人要沉稳睿智许多,不是个好哄的角色。

门达只得小心翼翼地回话:“近来京中闹了些事,颇不太平,锦衣卫不得不严加巡查,是以……”

“孤不管你们在查什么事。孤只想问问,孤这个东宫太子你们还认不认?”这话平静得几乎寻不到情绪,下一句却转而狠厉,“若你们还念着景泰帝的好,孤可以送你们去见怀献太子。”

景泰帝是今上的弟弟,怀献太子是景泰帝的儿子。昔年废这位太子,就是为了立怀献太子。

可怀献太子早已夭折,死了十几年了。

门达冒着虚汗跪下:“殿下恕罪!臣、臣感念今上皇恩,绝无二心。今日之事是臣御下不严,臣……”

车里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音清朗又寒冷,笑了一阵又戛然而止:“行了,孤说笑而已,门大人的忠心,孤很清楚。”

门达忐忑不敢出声,太子似乎本也没想让他应话,又笑了一笑,就续道:“掌管此处城门守卫的锦衣卫,给我砍了。门大人请回吧。”

门达一惊:“殿……”旁边的手下一碰他的胳膊,及时制止了他求情的话。

门达恍然回神,终究没把话说出来。咬着牙关一揖,躬身道:“臣领旨,恭送殿下。”

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隐约转亮的夜色中,马蹄声在门达心头敲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好险。

他心下懊恼,因为派来各道城门掌管守卫的百户都是自己的亲信。可太子盛怒发话,他也不敢作祟抗旨,只得依言叫人把那百户押过来给砍了。

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呈到门达跟前,过了不久又送至了东宫。

太子是天明后回的宫,听闻门达把那手下的项上人头送了来,只笑了一声:“挂到永定门上去。”

丽春院内,奚月等几人在竹摇的小楼中越等越觉得心里发毛。

那日奚月和那年轻公子长谈,那公子应下了帮他们出京的事,之后便杳无音信。

几人难免觉得,似是被他诓了。

可细想来也没道理,他若不想应,不应便是。京城这么大,他们也没地儿找他,他何苦诓他们?

几人都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却是越想心里越不安生。最终,连最沉得住气的奚月都有点坐不住了,找到竹摇问:“你真不知道他是谁?”

竹摇顿时美眸圆瞪:“我骗过你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奚月干笑,“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想起点儿有关于他的情况?官职?姓什么叫什么?你跟他打了一年多交道,总该聊起过一点儿吧?”

她当时都至少让她知道了自己叫奚风,是锦衣卫的镇抚使啊。

竹摇坐在桌边轻打了个哈欠,就伏到了桌上,身姿看上去千娇百媚:“我真不知道。他每次就是过来跟我打听锦衣卫的事、打听你的事,其他一概不说。我们这行的规矩你知道,恩客不乐意说的,我们自然就识趣地不问了。反正他瞧着品行端正出手又豪阔——每每只听故事却一出手就都是金锞子,瞧不见银子,我干嘛要惹他不高兴?”

这钱,恐怕傻子都知道要好好赚。

讲故事而已,别说她一个青楼姑娘了,就是给锦衣卫,人家也乐意奉陪啊?

奚月叹息,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又还是不甘心,就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接着问:“那你平常怎么称呼他?”

“就叫公子啊。”竹摇道,“我又不会一次见好几位客,唤一声公子自然就是他,不必非得知道他是张王李赵。”

奚月:“……”

她当真头疼了起来,阖目使劲按起了太阳穴。竹摇不声不响地站起身,站到她身后帮她按,刚一触,她的手便猛然将她攥住。

竹摇一僵,奚月也僵着。她其实僵得比竹摇更厉害,甚至窒息了片刻,才说:“从前是我不对,我为了公事骗了你。你……别这样。”

这事说来也奇。她其实一直清楚自己是个女人,可扮成奚风那会儿,竹摇的柔情蜜意她就能坦然受之。现下身份揭破,就横竖都觉得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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