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料峭(61)

她飞身落地,刚要进门,脚下却一个趔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慌忙扶上殿前的柱子,勉强站稳。然而,便是这样一晃,她的全身都似经历了一场震摇。细密的痛楚,纠缠的酸麻,一股脑儿地复了苏。这里已经远离真虚境,想来是灵气失效,旧伤恢复之故。她全身发烫,微微浮了冷汗。她深吸几口气,咬牙忍下,起身迈步。

如她初来时那般,此处不见一人,冷清如空城。贴地的云气,如流水般在脚下缓缓淌过,更添凉意。她想起致韵说过的往事,顿生凄怆之感。就在这时,琴声清越,婉转萦绕。她循声而去,走过亭台曲桥,便见水榭之上,灯辉清皓,映得周遭皑皑如雪。抚琴之人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一缕青烟缭绕在他指间,随他指尖轻划,须臾消散。不等她开口,他琴声一停,开口道:“还没死哪。”

仪萱辛辛苦苦酝酿的“对待长辈要忍气吞声”的心绪,因这一句碎作了渣渣。

骆乾怀见她不言语,继续抚琴,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仪萱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心平气和的语气开了口。她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他,索性略过,直接把真虚境内那魔物的事说了一遍。

骆乾怀抚琴的手徐疾自若,并无惊讶之意。他听罢,不屑道:“不必管它。”

仪萱没料到他是这样回答,惊讶不已,“降妖除魔是我九嶽之责,怎么能说不管?”

骆乾怀划出一声长音,手指一按,停了弦颤,道:“那我问你,魔自何来?”

这个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仪萱也不知从何答起,更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骆乾怀站起了身,徐步走到仪萱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人心。”他笑意轻蔑,“要除魔物,先救人心。你倒是告诉我,如何救?”

他见仪萱答不上来,冷哼一声,道:“昔日魔物乱我永圣天宗,我派耗尽全力,将所有魔物逐出圣山,此事确然无疑。我不知道如今真虚境里的那只魔物是从何而来,不过有件事我清楚得很——贪得无厌,招惹魔物,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咎由自取。”

仪萱皱眉反驳,“那魔物若真的能扩展法阵,也会危害永圣天宗,难道不该除患?”

“世间万物,兴衰有道。我派苟延残喘至今,只怕气数早尽,有何可惧?”骆乾怀答得云淡风轻,“你也别提什么天下大义,纵然那魔物能扩展法阵,真虚灵气终究受六虚圣山所限。它下不了山,害不到人,你不必杞人忧天了。”

这一席话,说得仪萱哑口无言。骆乾怀看着她,又是一笑轻蔑,道:“你如此忧心真虚境的事,是为了你那半死不活的师兄吧。先前说得那样豪壮,终究还是怕死。一场私心,何其虚伪。”

仪萱本已无言,但听他如此说,胸中不由燃起火来,“我师兄早已走出真虚境,休再言语侮rǔ。”她说完这句,稍稍缓了缓语气,道,“你说我有私心,我认了。我本来就是俗人,拜入仙门也是为了治病。师门将我治愈,更教我贵生之道。我没有救世之才,但至少有恻隐之心。我忧心真虚境的存亡,是不想再见悲剧。前来知会,是出于九嶽情谊,并非有求于你,有何虚伪之处?”

骆乾怀听她如此说,收了讥嘲笑意,他缓缓开口,道:“总之,本派之事,不劳外人费心。你们既无心留恋幻境,便速速离开吧。死在外头,总比死在这儿真切。”

仪萱也无心再跟他争辩了,她抱拳一拜,道了声告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但还没走出多远,身上的伤痛就牵扯过每一寸肌ròu,她的脑海里一片昏沉,脚下一虚,眼看就要摔倒时,骆乾怀身形一晃,伸手扶住了她。

“你在真虚灵气中的时间太长了,感知已经开始麻木,连自己的身体如何都无法判断了。”骆乾怀稍作诊视,道,“幸而只是轻伤,加上疲累过度,调息半日应该就没事了。这儿空得很,你自己找地方打坐吧。”

仪萱缓过一阵,离开他的搀扶,道:“不用了。我师兄还在等我。”

“他已是半死不活,你要将自己也折腾成半死不活么?”骆乾怀道。

“我师兄会好的。我也不会有事。”仪萱微微一笑,又抱了抱拳,举步离开。

骆乾怀看着她踉跄背影,再无言语。

……

却说紫藤小屋之内,苍寒披衣抱剑,倚着花藤而坐。暖风轻柔,从枝蔓的西风中溢进来,轻挠着他耳畔的碎发。他抬手缓去那细细的痒,举动间,花枝一颤,一朵紫藤坠下,正落在他的肩头。他将它轻轻拈起,凑近鼻前深深一嗅,甘甜香气氤氲入肺腑,引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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