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脆响连连,所有护盾一瞬破裂,如琉璃碎屑般洒下。大殿之中,但凡沾染了碎屑之物,皆被覆上了一层透明包衣,恰如冬日被冰雪冻结的草木。
越无岐皱眉,掸开肩头的碎屑,退了几步。她将灵缶一收,取长剑在手,径直刺向冉悦。
玉昳真人见得如此,呵斥道:“都住手!”
可那二人却都充耳不闻,只一意争斗。
剑锋铮亮,碎屑晶莹,光华交映、虚影相叠,幻化一片缭乱。便在这缭乱之中,忽有人蹒跚上前,伸手握住了越无岐的剑锋。
冉悦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背影,喃喃唤出他的名字:
“辰霄……”
16.第十五章
“辰霄……”
越无岐盛怒之际,又岂能忍下这般阻挠,况且阻扰之人还是辰霄。她一手稳着长剑,一手取了灵缶,直欲毁了神桑金蕊,了结这场荒唐。然而,对上辰霄双眸的那一刻,召唤绝斩的咒令竟梗在了喉中。
他,早已没了意识……
黛色眼瞳被体内的烈火灼透,映出凄艳的血红。凌乱的喘息中夹杂着哽咽,几近窒息。颤抖,顺着他的手臂传至长剑,令越无岐的心亦轻轻震动。
他根本无力制住长剑,甚至都无法站稳……如此奋不顾身,是金蕊焚烧下短暂恢复的灵羁牵引,还是天性使然?
犹豫,不过刹那。下一刻,越无岐抽回自己的长剑,对着辰霄击出了一掌。
这一掌,并未用太大的力道,其实也并无用力的必要。不过轻轻一推,他便仰面倒了下去。
眼见他倒下,冉悦早已失了争斗之意,只慌忙伸出手去,将他接在了怀中。
“不自量力。”越无岐收剑回鞘,漠然抛下这几个字,拂袖而去。
冉悦再无心管她说了什么,所思所想只有怀中之人。触感的灼烫、入耳的□□,将她的心死死揪紧,随他每一次挣扎而抽痛。
恍惚之间,有人走上了前来,切切说了什么。她依稀知道是安慰,却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大殿回到弟子房,亦不记得众人是如何为辰霄诊治的。待她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下。房间之内,烛火摇颤,她的影子随火光晃动,不安地投在辰霄床前。
床铺上一片凌乱,不知是经过了几番辗转翻覆。辰霄就蜷身缩在里床,冉悦看不到他的脸,只见得他因沉重呼吸而颤颤起伏的肩膀。她迫切地想要确证他的安好,又强制着自己不去惊动打扰。此时此刻,触碰和呼唤都是唐突。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唐突。狂妄如她,曾对他施以何等的轻视与怠慢,此后又是何等自大地以为可以护他周全。到头来,都不过是仗着他的温柔,肆意沉溺在纵容之中罢了。
而如此纵容她的,又何止他。
陪伴她长大,与她并肩作战,为她殒身。那少年不曾吐露一句温柔,却将此生所有的时光相赠。
可她,配得上么?
优柔寡断的软弱、自以为是的狂妄、不可救药的天真。
一介凡人,又怎可凭双手抱拥星辰?
或许正如越无岐所言,她终究是害人害己……终究,谁也留不住……
莫名沉重,一瞬压上心头,令冉悦有些透不过气。
就在这时,辰霄低低呻/吟了一声,翻过了身来。他依旧蜷着身体,埋首在膝盖之中,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紧攥着被褥。他抓得甚是用力,手背上青筋浮凸、指节亦微微发白,似是用尽了全力忍耐。
还在疼?
冉悦心想做些什么,却偏又深知自己的无力。或者干脆离开这房间,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可若离开,岂非逃避?又是何等自私恶劣……她早已下定了决心,不会再躲开的。
终于,她鼓起勇气上前,跪坐在床边,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她并不想吵醒他,动作自是轻柔无比,可就在接触的那一刻,他眉睫一颤,竟醒转了过来。
其实,不该说醒转才是。在那如同将他寸寸揉碎又蛮横捏塑的疼痛中,他的意识如被裹挟于巨浪,不断在清醒和昏沉间起伏。绵长的煎熬,令他开始希望自己不要再清醒过来。可每每深堕之时,他却在沉底的黑暗中听见一个声音:
“你为何留恋现世?”
“又是如何死去的?”
“痛吧。”
战灵皆是已死之辈,因被执念牵引,才又现身于世。
身死之时,或许也曾经受过这样的痛苦?
留恋现世,或许是连这痛苦也一并留恋?
若是失却这痛苦,或许也将失却一切?
是啊,失却一切。然后,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等待那纤若蛛丝般的一线光亮。
可无论多少次,他都愿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