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朵朵为谁开(107)

那年的殡仪馆外,他一度曾经想要走过来,是温芬拼死哭喊着拦住了他。

她轻轻动了一下嘴唇:“罗叔叔。”

罗石慢慢走了进来:“好点儿了没有?”

朝颜点点头:“好些了。”血渐渐止住了,胎音也正常。医生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好预兆。只是,还是要静心修养。

罗石的脸上绽开了凄楚的微笑:“那就好。”如果不是当初那场意外,如果这孩子是罗憩树的,他该多么开心。

他淡淡地:“谢谢你,每年都来看憩树。”那一大束一大束儿子最喜欢的天堂鸟,年年准时出现在他墓前,鲜艳欲滴,如泣如诉。

憩树,你没有看错人。还有,他真后悔,当初没有能够强硬一点。

可是……

他看向病床上的那个人,悲哀地:“夏朝颜,对不起。可是,我已经没有儿子,现在,又快没了妻子。”

朝颜摔倒那一天,警察很快就到了,蓄意推倒伤害孕妇,在注重人权的香港,罪名绝不会轻。

朝颜垂眸,没有吭声。

罗石的声音,静静在屋里荡漾:“温芬总是不甘心,不只是因为没能回上海,她最不甘心的是,她最喜欢的人偏偏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沈浩然当年是我们系的大才子,家庭背景又好,什么都会、什么都精,可是,偏偏看上了校门口书店的营业员樊迎春。她那么心高气傲,索性后来就一直不谈感情。我从初中开始就跟她同学,考大学的时候就是照着她的志愿填的。她总觉得我书呆子,没用,可是,她最后终于还是跟我这个书呆子结婚了。

“后来,憩树出生了,她整个心都放在他身上。从他小时候开始,吃要吃最好的,衣服要穿最贵的,玩具要最高档的,睡觉也要夜夜陪着,就快惯上了天。我不能说一句,说了她就要跟我闹。

“可是,我是多么高兴,就算她这么惯着,憩树还是长得很好。他既不像我这么懦弱,也一点都没有他妈妈的那种跋扈,从小就懂事、上进、成绩出众,他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憩树慢慢长大了,温芬想送他回上海,那里教育水平毕竟更好,而且高考相对也好考些,可是他一直不肯。我想不肯就算了,大事上,我向来尊重孩子,为了这件事,我生平第一次跟温芬吵了架。

“其实温芬一直埋怨我甚至骂我,她觉得如果不是当初憩树留了下来,你跟他后来就没可能走到一起去。她有多不甘心,就有多看不惯你、恨你。有时候我想,憩树走了,可能也是冥冥中老天注定好的,因为就算你们结了婚,以温芬的性子,她也不可能放过你。”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专程跑去北京找憩树。讲到后来,他问我:‘爸,我不可能跟你们过一辈子,既然一定会出现一个人跟我过完我的下半生,最低限度,我总得找我喜欢的对不对?’

“他实在是没说错,所以后来去香港,我完全被蒙在鼓里,等我知道的时候,不走也不行了。”他抿抿嘴,“可我跟温芬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依着你,再不会有下次。

“憩树没了,我觉得我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就算当初我对温芬一片真心,这么多年下来,也被她的脾气给磨没了。憩树走了以后,她天天在家里枯坐着,发火、骂人。来香港后,我很快办起了一家小公司,我想,人一旦忙起来,就应该可以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憩树没了,我跟温芬好像已经无话可说。我胃疼,生病住院,她对我不闻不问。公司里头的林会计天天给我送汤送饭,她也是从内地到香港来的,离过婚,人很好,安慰我、照顾我,对我一片真心,我不是没为自己想过。可是,有一天,我加班很晚才回家,看到温芬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抱着憩树的遗像在痛哭,我突然觉得,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三个月?半年?还是整整一年?在我自己一个人舔伤口的时候,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剥开她强悍尖酸的外表,心里是血淋淋一大片一大片腐烂到深不见底的创伤?一直在溃烂,永远也没办法愈合。

“我陪着她说话,带她出去散步。可是我慢慢发现,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她不理睬我,自顾自一个人坐着,说些我压根听不懂的话。我哄她去医院,结果医生告诉我,她得了抑郁症。她虽然一直尖刻好强,但性格开朗外向,年年公司里头的歌咏比赛她都是指挥。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更不知道我们怎么会一步一步就这样走到了今天!”

又过了半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抑制住眼底若隐若现的泪,终于开口:“朝颜,我知道我在强人所难,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孩子,对不起你现在的家庭,可是,”他抬头,酷似罗憩树的脸上深深凄楚,无限痛苦,“温芬过两天就要出庭,我不奢望你说她的好话,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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