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76)

我还没来得及问任何一个问题,声音嘎然而止。

我愕然。

我没有听他的,我还是回到了英国。

一下飞机,我就被带到了警察局。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原来,亨利全家都已经被捕。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是做什么的。

其实,我一直在装糊涂。

其实,我已经猜到,他们是掮客,专门从事高仿画的倒买倒卖并从中牟取暴利。而我,则是这个权益关系链中不甚重要却又不可或缺的一环。

面对警察或严厉或引诱的问话,我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出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何氏父子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飞赴伦敦,花了大量的精力跟金钱,想尽办法替我奔波,找律师帮我辩驳,证明我无辜而不知情。

亨利全家被判重罪,我是唯一的那一个,幸免于难。然而从此,我的档案里从此有了一笔不良记录:涉嫌造假牟取私利。

那个夜晚,同样的暴雨如注。我站在屋内,他们站在屋外,隔着一扇门,我听到何舯坤苍老的声音:“若棠,你妈妈已经走了,跟我们回去吧。”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有……你哥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地截断他:“二十年来,没有我,你们过得一样很好。”

他不响,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凄楚地:“若棠……”

他竟然哭了。

临甫回来了。

我仿佛做梦般,凄然而欢喜。

他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把何伯伯劝走,自己留下来的。我们一起住在那层楼上。白天各自去上课,晚上回来,谈着笑着一天的趣闻。

我们绝口不提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过去,现在,还有未来。他一直陪着我,陪我绘画,陪我外出。

我夜夜在他的怀里才能睡着。我紧紧搂着他,不分须臾。我仍在绵长的梦中。我只祈祷梦更长一些。

可我知道,梦,实在太易碎了。

我开始听到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和恶意揣测,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人窒息。临甫像是没有任何察觉,可是,我感觉得出来,那样的神色,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了。

直到有一天,她来找我。

她是第二个何伯母,永远端庄,永远雍容,永远喜怒不形于色。

她十分优雅地拈起面前的那杯茶:“临甫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吧?”

我戒备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微笑着的敌人,永远最危险。

她仍然浅笑着:“你们打算永远这样下去?情人,还是……”她的眼睛微微一弯,“兄妹?”

我的心轻轻一震。

她的眼,仍然是那么好看的弧度:“你放心,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外人知道,”她细细打量我,“怪不得临甫为你神魂颠倒,跪了三天三夜,什么原因也不说,坚决要退婚。”

我的心中,百味杂陈。

她依然优雅地啜了一口茶:“可是,你们真的打算就这么下去?”她的眼神逐渐清冷,“你知不知道何伯母是怎么去世的?”她盯着我,“临甫有没有告诉你,他的爸爸,”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你们的爸爸……”

她站了起来:“梅若棠,我承认我有私心。我们都有私心。可是,”她轻轻地,“你逃得过宿命吗?”

你逃得过宿命吗?

你逃得过宿命吗??

你逃得过宿命吗???

……

深夜里,我噩梦连连。

我梦到一个小男孩,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袋,呆滞的眼神,满脸的口水,口齿不清地:“……妈……妈……”

他的身后,无数的人向他扔石块,吐口水,嘲笑他,咒骂他。

我冷汗涔涔:“不要……不要……”

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若棠,若棠,醒醒……”

我睁开眼,看到一张忧心的脸:“若棠,你怎么最近总做噩梦?”

我发疯般抱住他:“临甫……”我绝望地一遍又一遍亲吻他,“临甫,临甫……”

他回抱我。我们紧紧拥在一起。

我浑身战栗。

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他了。

我很快找了个英国男朋友。

我们拥抱,我们亲吻,我放肆而尽情地玩乐,我夜夜很晚回来。何临甫尽收眼底,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一日,我跟他挑明:“我要搬出去住。”

他看着我,神色骇人之至,很久很久之后,他缓缓地:“我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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