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碎·盛世红妆(58)

我记住了。

可是我却做不到。

段梅逸冲上来抱住我,一向不羁风流的桃花眼中,此刻竟溢满了泪水,他说雪嬛,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就是与我一生一世。你说过你会答应的,你怎么可以先走?

他猛地抬头望向段梅苏,冷然吼道,“雪嬛杀江锁烟的时候,其实我也在场。你知不知道,江锁烟是大哥在你身边安cha的人,她奉命在你茶盏里落毒,正好被雪嬛撞见……

她是为了你才会杀她的,你知不知道!”

段梅苏重重一愣。

其实方才,我也有想过要跟段梅苏解释,只是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我以为我们的情分还在,他不会对我这么狠。

可是原来我高估了自己。原来他的剑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地刺穿我的胸膛,原来我江北顾氏的顾雪嬛,竟会死得这样儿戏。

我望向段梅苏,我看见他眼中一瞬间涌起刻骨的歉疚和痛楚,他上前要来抱我,却被段梅逸一掌推开。

血汩汩地从胸口涌出来。我只是觉得好累。闭上眼睛,只觉四周一片宁静。

死,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可我眼前还是有画面,我看见许多年前的那日,窗外簌簌飞雪,你一双动人双眸含笑看我说,“我以后就叫你雪嬛吧。——顾雪嬛。”

原来。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

原来那些有关你爱我的错觉,都不过是一枕黄粱。

惜花人去花无主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纳兰容若《蝶恋花》

楔子

上官家的产业遍布黄埔江边,尤其那一栋百货大楼,是全城最高的建筑物,揽尽整个上海的繁华。传说上官家有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两年前被送往北平读书,知书识理,蕙质兰心。多少媒人踏破了上官家的门槛,大上海的公子哥儿们更是以能与她相识为荣。

早春三月的天气,寒意还没有褪尽。火车站里人流熙攘,头等车厢门外却一片宽敞。后方站着一排穿戴整齐的下人,上官老爷和上官太太翘首站在前方,满眼是等待与慈爱。

人群尽头,老李小声对新来的司机阿辰说,“一会儿你开小姐坐的车,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阿辰向来沉默,也明白富贵人家的小姐总是娇贵的,稍有差池就会丢了这份工。轻轻点头,说,“知道了。”一边扬起头,一双浓墨似的眼睛里映了清晨阳光,熠熠如金。白色衬衫洁净如雪,在其他亲友西装革履的比衬下,显得格外笔挺干净。

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随即是一声轻轻的,小动物一般的叹息。声音不大,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阿辰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紫色绒布旗袍的女孩子坐在地上,蹙眉揉着脚踝,脸上很脏,一道一道的,就像只淘气的猫。藤条箱子摔在一边,散落出一地稀奇古怪的玩意。刘海凌乱地垂在额前,更显得下巴尖尖,我见犹怜。阿辰不由一怔。

她抬起头,正对上阿辰漆黑熠亮的眼睛。日光如镏金,他站在阴影里,俊朗面容璀璨生辉。她的目光倏忽一驻。

“还不快来扶我。”羞涩于这样突兀的对视,女子脸颊一红,轻声嗔道。

他便去扶她,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伸出手臂。她握住他的小臂,隔着一层白衬衫,有温暖坚硬的触感。

女子站起身,在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她的脸颊愈加红了,如水波里绽放的莲花。“谢谢你。”她笑,如粉红花池里的一脉涟漪。

日后无数次地回想,他却只是觉得,宁愿不曾那样遇见。

因为那可能是唯一一次,他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姿势。

一。{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

上官老爷是上海滩最早起家的一批买办,宅子也是西式的。镂花的纯白色围墙圈出一片碧绿的糙地,缠着黄色丝带的秋千上,坐着一只不耐烦的西施狗。小东西溜溜用眼睛瞄了瞄绫芷,还是从秋千上跳下来。

绫芷撂下水彩笔,怒道,“小喜,快给我回去!再跑就把你炖了熬汤喝!”

正好教搬着梯子横穿花园的阿辰听见,忍俊不禁地微微扬起唇角。

绫芷侧头看见他,正中下怀地笑笑,说,“阿辰,帮我按住小喜吧,等画完了再松开。”

阿辰微怔片刻,只得依言去了。小喜在秋千上呆怕了,使劲挣扎着,他只好把它抱在怀里,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它脖颈上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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