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碎·盛世红妆(8)

小厮一听,以为我与那老者认识,忙松了手,应声抓药去了。

“姑娘,一念之仁,或许亦是一念之差。这是你应得的,却不知是帮你还是害你。”那老者回过头来,苍老的面庞上却有一双矍铄漆亮的眼睛。他递给我一个青翠竹筒,半尺有余,我低头接过,握在掌心里,就莫名有种悲喜莫辨的惶恐。

那个瞬间,我眼前忽然出现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影像,碧绿的河水潺潺流过,火红的枫叶满地,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背风站着,大片流云涌动,他站在一片阴影里,悲戚地望着远方。

“宁姑娘……”不知道过了多久,药铺小厮捧着抓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轻摇我的肩膀。

我猛地回过神来,一时间竟如梦初醒。环顾四周,那个黑衣老者却已不见踪影。急忙抓了小厮来问,却说那老者半个时辰前就拿了药走了,一边还用诧异地眼神打量我。

“你说,城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镂花的窗棱后,响起一个清脆高傲的女声。我认得她,是徐将军之女徐粤伶,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天生美貌,又甚得皇上宠爱,封了郡主,愈加名动京城。

李总管低头陪着笑,神情里还蕴着一股子骄傲,说,“我们少爷最是清心寡欲的,多少京城名门闺秀踏破了门槛,他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呐。”

“他身边……就真的一个女子都没有?”徐粤伶语气稍缓。

“当然没有了……这要说有,也就只有宁锦而已了。”李总管明显松了一口气,懈怠之下却说出我的名字。

每个人对自己的姓名总是敏感,路过廊下的我举步刚要离开,蓦地听到宁锦二字,复又顿住脚步。

“宁锦?是那个奇丑的女子么?”

“……正是。说来也怪,我家少爷那样挑剔的人,竟会把她留在身边。莫非是看多了徐小姐您这样的花容月貌,就像吃多了山珍海味,拿她当青菜豆腐来调剂的?”李总管cao着圆滑的京腔,不无讨好的说。

“别提她了。上次我来找城素,她从书房里迎出来,身穿白衣,愈显得脸上一大块胎记紫得发黑。大白天的,我还以为见了鬼。”徐粤伶嗤之以鼻。

我想,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真正不把自己容貌放在心上。纵使多年来受尽白眼和讥笑,我听到这样的话,心中还是不免痛楚。我不在意别人怎样看我,可是谁有能保证我所在意的阮城素不会有同样的想法?在众人眼里,我是个可以用“奇丑”二字来形容的女子,这样的我,偏偏要去倾慕那样完美无瑕的阮城素……这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悲?我僵硬在廊下的阴影里,直到李总管和徐粤伶双双离开,我依然保持同样的姿态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宁锦,你过来。”我僵硬地回到书房,手上的杏仁羹也几乎凉了。城素的兴致却很高,低声叫我过去,唇角还挂着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我到底是爱着他的。应声走过去,不知为何,眼眶却酸涩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蓦然看到自己所依赖的人。

那是一幅用上好彩墨所描绘的山水画。小溪奔流,水花四溅,光是看着,都仿佛能听到水声潺潺。枫叶满地,红色叶片四下落着,流云涌动。我眼前模糊一片,隐约觉得这图景似是在哪里看过,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城素没有察觉我的不同,他自顾自地提起笔,在画旁边写下一行隶书,飘逸挥洒,字如其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城素撂下笔,似是叹息地自语,“这是我梦境中的情景。深秋寒凉的清晨,在清澈凉薄的水边,我与她相见。……她,必定身穿烟绿锦衣,薄衫常裙,长发用荆钗挽着,容颜美丽素净,有温婉干净的笑容。”离得近了,才嗅到城素身上淡淡的酒气。他忽然扼住我的腕,说,“宁锦,这才是我想要的……爹爹却应了徐将军之女的那门亲事……可是我还没有遇见我梦中的这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糙率地决定一生?”

城素摇晃着我,却抖落我眼中的一串泪水,打湿了画卷,模糊了大片墨迹。

“宁锦,你怎么了?”城素这才发现我的异常。他站起身,双手扶住我的肩,声音那样温润关切。

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亦无法想像自己扬唇一笑的表情会有多苦涩,抓起案台边的酒壶,一饮而尽,揽住城素的手臂,踉跄着往门外走,“你有你的不快乐,我亦有我的苦。不如今夜,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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