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61)

剩下的话她没说。江玄瑾也明白,脸上波澜不惊,袖口却是微微收拢了些。

医女叹息:“我且去再给她抓些退热的药,劳烦君上找些酒水,让人给她擦擦身子。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好。”低声应下,他看着医女离开,犹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夜凉如水,白府里各处都已熄灯安寝,唯独西院这一间厢房灯火通明。伸手接了接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江玄瑾抿唇,极轻地叹了口气。

推门回去,他让灵秀找了半坛子酒来,然后拧了帕子,一点点地替怀玉擦脸和手脚。反反复复一个时辰,竟也没嫌烦。

医女的药熬送来,江玄瑾才终于停了手。

“给她喂下去。”医女比划,“小心别碰着她的伤口。”

灵秀应声将怀玉抱起来,江玄瑾接过药吹凉些,一勺勺往她嘴里送。

然而,这回的药李怀玉没有咽下去。竟是皱着眉悉数吐了出来。江玄瑾瞧着,脸色一沉,干脆就放了勺子,端起碗捏着她的嘴灌下去。

虽还是吐出来了不少,但好歹也咽下去一些。一碗药见底,江玄瑾又钳了她半个时辰,怀玉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抽搐。

夜色渐深,院子外头的吵闹声也逐渐消失。灵秀不安地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坐在床边岿然不动的紫阳君,忍不住小声道:“君上,您去客房歇着吧,这儿有奴婢看着。”

江玄瑾没动,只换了帕子继续替她擦脸,顺口问了她一句:“你家小姐平日在府里吃什么?”

灵秀一愣,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按例每日早膳清粥小菜,晌午两个素菜一两米饭,晚膳与午膳差不多。”

说着,又絮絮叨叨地念叨:“这府里都是些见高踩低的人,知道夫人不待见我家小姐。吃穿用度就都有亏待。先前小姐痴傻的时候,他们还拿小姐取乐,没少趁着我不在打骂欺负她。如今好不容易小姐神智清醒了,他们又变着法克扣月钱银子,小姐日子过得实在艰难!”

江玄瑾听完,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低声道:“我以为……倒当真是我错怪她了。”

当时她说自己在白府吃不饱穿不暖,他还当她撒谎骗他同情,结果说的竟是真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那这么久以来,他以为的那些谎话里,是不是也有被他忽略了的、她的真心?

这念头一起,耳边顿时有无数她说过的话响起:

……

“你傻吗,姑娘家说给你赔罪,就是想勾搭你的意思,谁管到底用不用赔啊!”

……

“我不会放手的,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

“在我眼里,自然是你最重要。”

……

江玄瑾皱眉,下意识地想摇头将这些声音赶开。然而,最后最软的那一句,还是无法阻挡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想同你。岁岁常相见呢。”

她声若黄莺,尾音带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痒。

心口一热,江玄瑾只觉得喉咙微紧。低头再一看,方才耳里眼里那张笑盈盈的脸渐渐消失不见,床上的人依旧虚弱又苍白。

他倏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君上?”灵秀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

微微一怔,他察觉到自己失态,缓缓垂了眼:“没事。”

胸腔里的躁动渐渐镇定下来,江玄瑾伸手,又探了探怀玉的额头。

高热还是没退。

心里一沉,他扭头朝医女道:“来看看她。”

在桌边打瞌睡的医女回了神,连忙过来重新把脉。这一把,嘴唇就白了。

“如何?”江玄瑾问。

犹豫半晌,医女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听天由命。”

江玄瑾听了,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剑眉不松。

伸手拨了拨在她手腕上戴着的、跟了他多年的佛珠,他低声道:“就算是天命,也该偏心你一些才是。”

灵秀听着这话,愕然地看他一眼,莫名地觉得鼻子发酸。

白德重从西院离开之后。又回去了白孟氏那边。虽然很气江玄瑾这霸道的行为,但他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问白孟氏:“珠玑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白孟氏一顿,接着就委屈地道:“妾身不是说过了吗?想让她长长记性,所以让人请了家法。可家法一点也不重啊,谁舍得当真用力打她?您切莫信了那些个障眼法!”

“那紫阳君是怎么回事?”白德重皱眉,“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是他在护着珠玑?”

白孟氏更加委屈:“紫阳君什么身份,半分颜面也不给妾身的,妾身哪里还敢告他的状?”

的确是半分颜面也不给,别说白孟氏了,他在他那里都没讨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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