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乱春(55)

师父老早就说过,我和眉妩是世所罕见的一对路痴,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我,除了路痴,我还星痴,海痴。

为了找回自信,我开始著书,打算将平生所学记录成书,将来到了羽人国,送给寐生,也算是全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

入夜之后的海,更加的宁静广阔,硕大的龙舟在海中如同一只小小的蝼蚁,漂浮在无边瀚海中,各个船只之间以灯作为信号互相呼应。

一轮明月升起,月满如银盘,比及陆地,好似离人更近,仿佛就挂在头顶。

海面幽幽的泛着暗蓝色,远处的星辰好似就漂浮在海面上。

忽然从海面上飘来一阵歌声,听不出是何种语言,依依呀呀的哼吟,轻灵飘渺,像是洞箫的尾音,漾在徜徉的夜风里。

寂静的深夜,满船的人都听见了这歌声,不知不觉都被这无调无词的歌声吸引,涌到了甲板上。

歌声响起的海面上像是被点燃了灯光,突然明亮起来。一群群的鲛人,围着一丛珊瑚礁。他们手里举着硕大的夜明珠,长长的头发披散开,从肩头一直蔓延到鱼尾,水草一样繁盛。

珊瑚礁上坐着一个鲛人,迎着海风,对月吟唱。鲛人围着她,举着夜明珠为她照亮,在每一个尾音结束的时候,都轻轻地为她合音,低沉婉转,随风飘散。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这方海面,鲛人的眼睛像是深蓝色的宝石,仰望月亮的脸上落满了圣洁而明亮的光,每一个音节的吟唱仿佛都是从心底捧出的虔诚。

满船寂静,皆被这个美丽梦幻的景画震慑惊迷,不知今夕何夕。

身后的楼梯上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将一片沉寂打破,向钧从楼上下来,径直对眉妩道:“陛下叫姑娘上去。”

眉妩瞬间脸色一变,忐忑不安地跟着向钧上了三楼,我心里也很不安,但没有昶帝的传话又不能擅自上楼,只好站在楼梯的半截,听上头的动静。

昶帝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上回是怎么取到鲛珠的?”

“回陛下,民女在海边哭了一个时辰,引来一个鲛人,她看见民女痛哭,便也流下了眼泪,那眼泪落入海中,便成了鲛珠。”

“那你去哭,将那些鲛人引过来。”

“是,陛下。”

眉妩从楼梯上下来,看见我,吐了吐舌头,露出一脸苦色。

我不放心,跟着她到了甲板上。

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衫,她迎海而立,挤了半天眼睛,却没有一个泪星,于是急得跳脚。

“灵珑,我哭不出来啊。”

“你上回是怎么哭的?”我也很急,昶帝若是发怒,不知会怎么样。

她切切地望着我:“上回,当然是因为想到你要死了。”

我心里一阵暖流喷涌呼啸而过。“眉妩,”我说不出来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那些鲛人再次吟唱起来,我忽然觉得这曲调熟悉之极,依稀在那里听过。

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女子躺在船上,她的身旁跪着一个男子,吹着一只洞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同玉雕。洞箫曲子哀伤悲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拿刀划过心弦而发出的低颤,曲不成调。

他喃喃道:“你死了,我独活于世,长生不死,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寂寥。”

这一句凄婉绝望的话,像是一把钢锯,从我心口上缓缓划过,一丝钻心的痛楚径直逼上眼睫,眼泪夺眶而出。

那只洞箫的曲子,在脑海里回旋流淌,和眼前鲛人所唱的曲子如此相像。我抽泣着,眼泪源源不绝,一颗一颗从脸颊上滑落,我甚至不知道这股痛彻心扉的悲伤从何而来,只是觉得我好似就是那躺在船上的女子,在生命的尽头,我有那么多的不舍,不甘,却无奈地要离开尘世,离开他。

原来,生离的痛,比不过死别的万一。

“灵珑,你怎么了?”眉妩担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就是那样自然而然的潸然而落,涌涌不绝。

漫天星辰如浸在海浪里,鲛人渐渐游了过来,她们浮在水上,看着这只船队,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防备。

一朵烟花从舵楼上腾空而起,海面被照得灯火通明,有些鲛人呜呜的哭泣起来,透过迷蒙的泪光,我看见一串一串的眼泪,像是明莹的珍珠,从鲛人的脸颊上簌簌滑落,坠落在幽黑的海面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果然见不得女子落泪,鲛人的心,竟然如此良善么?”身后传来昶帝冷酷而好奇的声音,他带领众人上了甲板,临海眺望。

“向钧,派人下水去抓一个鲛人上来,挖开他们的心,看看是怎样的。”

我惊诧地止住了眼泪,难以置信他居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他的冷酷绝情,堪称是一颗见血封喉的毒药,立竿见影,让人身心冰凉。我心里的愤怒惊诧压过了刚才那股莫名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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