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端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搪瓷缸喝了一口。

搪瓷缸里是用红柳叶煮的红茶，村里人买不起茶叶，都是用这个煮茶喝，总比喝白开水强些。

方家大门虚掩着，陈绮一推就开了。

她进了院子，先叫了声“妈”，然后把镰刀挂在了院墙的缝隙里。

灶屋传来方兰芝的妈马明莲的声音：“兰芝，我在灶屋呢!”

陈绮用压井压了半洗脸盆水，慢慢洗了手脸。

见掉了漆的盆架上镶着一块碎了一角的镜子，她凑过去照了照，一下子惊呆了——这方兰芝怎么生得这么美?!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弯着腰凑近破镜子细看。

白皙的小圆脸被晒得发红，浓秀的眉下是寒星似的大眼睛，鼻梁挺秀，樱桃小口——这样的美人儿，陈绮看着都觉得我见犹怜，居然会被人辜负抛弃，天理何在啊!

灶屋里传来马明莲的声音：“兰芝，你洗个脸要洗半天?”

又凑近破镜子看了一眼，陈绮这才去了灶屋。

灶屋里一股油烟味，马明莲正在炒菜，坐在灶膛前烧锅的正是才六岁的方旭。

方旭往灶膛里塞了一截干杨树枝，抬眼看向陈绮，声音响亮叫了声“妈”。

陈绮被吓了一跳，打量着方旭——这孩子生得秀美白嫩，怎么声音这么粗?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方旭天生这样，嗓门粗声音大!

看着这样秀美可爱的方旭，陈绮心里很喜欢，走过去道：“方旭，你起来吧，妈妈来烧锅!”

这个可爱的小男孩，以后可是她的儿子了，她可得好好照顾他!

方旭摇了摇头：“妈，我来吧，你去喝水，咱们屋子里的桌子上我晾了一缸薄荷水，加了一粒糖精，可甜了!”

他虽然才六岁，可是因为身世特殊，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要早熟一些，说话挺有条理。

陈绮一愣——糖精?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来了，糖精是一种白色的甜味颗粒，八十年代初白砂糖得拿糖票去买，没有糖票的话卖得贵，农村人一般买不起，就买一种叫糖精的甜味剂来替代。

不过糖精对身体可不好。

想到这里，陈绮忙道：“小旭，可不能再吃糖精了，我听说有人喝糖精水中毒呢!”

方旭一听，瞪大眼睛捂住了嘴：“真的?”

陈绮用力点头：“当然真的!”

马明莲舀了半瓢水往炒菜锅里一泼，发出“刺啦”一声。

她用锅铲抄了几下锅里炒的豆角，盖上了锅盖，笑着道：“小孩子喝点糖精水又怎么了?咱们庄上不都是喝糖精水?也没见谁中毒啊!”

陈绮对着方旭眨了眨眼睛，笑着凑了过去，轻轻道：“方旭，你可别喝糖精水，妈妈还等着你健康长大孝顺妈妈呢!”

方旭还没见过妈妈这样的活泼可亲，看了姥姥一眼，用力点头：“妈，我听你的!”

陈绮伸手摸了摸方旭的脑袋：“走，和妈妈一起把糖精水倒了去!”

方旭拣了几根柴塞进灶膛里，伸手抓住妈妈的手指，一起出了灶屋。

站在灶屋门口，陈绮凝神思索：方兰芝和方旭母子俩究竟住哪个房间?

还没等她找出答案，方旭已经拉着陈绮往最南端的茅草屋走去。

陈绮不禁皱起了眉头，方家是坐东朝西一明两暗三间瓦房，却让方兰芝和方旭住在最南边加盖的茅草屋里!

到了茅草屋前，陈绮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破烂得漆都剥落了的木门，抬眼看着眼前的茅草屋。

茅草屋外面瞧着破败，里面却干净整齐，墙壁上糊着报纸，床上铺着张发黄的竹席，竹席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枕头和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

屋子的空间并不大，不过因为只摆着一张小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两个破椅子，因此显得空荡荡的。

小桌子少了一个腿，是用一摞砖头支着，斑驳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搪瓷茶缸。

陈绮走过去端起搪瓷茶缸，掀开茶缸盖，发现凉开水里漂浮着几片碧绿的薄荷叶，清凉中带着糖精特有的气味。

她一低头，发现方旭正眼巴巴看着她，小小的丹凤眼清澈异常。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陈绮的心瞬间变得柔软，她一手牵着方旭，一手端着搪瓷茶缸走了出去。

到了压井边，陈绮干脆利索地把搪瓷茶缸里的糖精水给泼到了排水沟里，微笑着告诉看着有些舍不得糖精水的方旭：“小旭，不要舍不得，晚上妈妈有空，和你一起采薄荷叶泡水!”

方旭用力点头：“好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