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232)

光王府里,栖迟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秋霜刚刚送来眼前的消息。

消息自长安、洛阳二都网罗,经由商号传递送至,是她早就吩咐收集的。

经商途径,所知有限,但也好过耳目闭塞。

她看完,揭了面前香炉,将几张纸投了进去烧掉。

看起来暂时风平浪静,或许天家不会着急动手,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

“其他安排如何?”

秋霜小声道:“家主交代的都吩咐下去了,线路、人手,无一处疏漏,一旦……真有对世子不利的时候,便是最差的一步,也足以妥当安排世子撤走。”

她又问:“阿砚那边呢?”

“世子带着印绶亲自去了府营。”

府营里驻扎着光王名下的直系兵马,栖迟觉得李砚能亲自去再好不过。

秋霜恰好禀报:“商队已走动出去,按家主所说,办好后会烧去账册,暗中听从吩咐。”

府营兵马虽有,但太平中原不似边疆,兵器已旧,商队要运的是生铁。生铁做冶兵用,朝中历来禁止私自买卖。

若有可能,栖迟一辈子也不会碰这种生意,宁愿他们一辈子暗中等着吩咐,永远用不上。

秋霜禀报完便出去了。

栖迟独自坐着,看着窗外绿树繁花,斜阳熠熠。

没了北地的大风凛凛,雪花飞扬,这里只剩下光州独有的温柔,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北地时,便及时打断了,怕收不住。

过了一会儿,新露来了:“家主,外面有人求见。”

栖迟正好岔开头绪,看过去:“何人?”

“说来只怕要叫家主觉得好笑。”或许是有意让栖迟心情好些,她还真笑了一下:“当初皋兰州里的那个箜篌女罢了,竟还有脸登门拜访。”

她一怔,起身说:“请她过来。”

……

庭院里,露天设席,来人很快被带到。

栖迟敛裙端坐席间,看着被带到面前的女子:“竟然真是你。”

杜心奴一袭绿缎衫裙,带着笑向她盈盈见礼:“贱妾也没料到还有机会与夫人再见。”

栖迟手抬一下,请她免礼:“你为何会在光州?”

杜心奴脸上的笑多了丝羞赧,眉眼都是弯的:“实不相瞒,自古叶城一别后,贱妾可再不敢往外走,便在中原各处继续研习技艺,如今得遇良人,正准备随其返回长安,择日嫁做人妇,临行前无意间在路上得见夫人身边侍女,认了出来,忆起夫人高贵身份,方想起正有个光王府的娘家在此,便想着莫不是夫人也来了,于是贸然前来拜访,原来竟叫贱妾猜着了。”

栖迟闻言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在这情形下还能再见,还能听到她身上有这么个好消息:“那我该道贺了,难为你还能特地来告诉我这件喜事。”

这世间总算还是有好事发生的不是。

杜心奴笑了笑:“贱妾蝼蚁之人,一些琐事何敢惊动夫人知晓,不过是他日于边境离去前,妾曾留过话,待他日谱了新曲要来请夫人品鉴的,这才来了。”

但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她看了看左右,早已注意到王府上到处都是守着的护卫,只是她有眼力见,只当没看见,但也寻思着是否不该再继续打扰。

刚想着就此开口告辞好了,却听栖迟说:“再好不过,我也很想听一听,毕竟机会难得。”

杜心奴不禁一愣,看她坐在那里容光一如往常的娇媚动人,要说有何不同,大约也就是眉宇间有些郁郁,却不知为何说的话却有种恐无他日之感。

不过也只是心中胡乱揣测罢了,当即又堆了笑出来称是。

新露安排,着人将她那架精致的凤首箜篌搬了过来。

杜心奴敛衣在对面跪坐,朝栖迟略一低头施礼,而后抬手起势。

轻轻的乐音流淌,恍若回到了当初的皋兰州中。

栖迟不知这恬淡时光还剩多少,只这一刻,也是好的。

乐声是演奏人的心声,她听着那空灵的乐音,起手纷纷扬扬如水滴落溪,如人点滴情绪,如女人悄然回眸;中途流畅回旋,如情绪奔浓,如酒入喉,如相思在心头;婉转时如低诉,高昂时如争鸣;平缓时甜蜜,急促时揪心……

她似认真听了,思绪却完全偏离了。

连日来终日忙碌,刻意不去想,此时当这些情绪涌出来时,脑中所想就只剩下了那一人。

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冷硬地不肯接受她的钱,也毫不犹豫地为她出头赛过马;在湖边狠狠地亲过她,也曾断然拒绝过她;将她扛回去时说过要让她将瀚海府当成自己的家;古叶城外为她中过箭,也在战时为她动过八方令……

最后这些一幕幕都淡去了,只剩下那晚他质问的脸,月色里拖着的一道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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