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的眼泪(人鬼情系列之三)(2)

她整整敲了六下!

当她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不能做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擦了擦眼睛,迷茫地问:“我是不是看错了?”

“那么你看清楚点,我再来一次。”丹冰再次跃起,对击,落下,并顺势下腰做个谢礼动作。

掌声大作。有人冲上去抱住丹冰,大叫着:“天哪,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你是我的偶像!”

舞院的女孩子向来热情夸张,又正是十八九岁喜欢一惊一乍的年龄,消息立刻便被散了出去,不出半天,全团的人都知道团长作证,阮丹冰用可以空中足跟对击六下,赢得了出演《天鹅之死》独舞的资格。

团长赖不掉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一场赌赛的结果,却也顺水推舟,在会上公开表明:丹冰的进步一日千里,有目共睹,她是最有前途的舞蹈演员,是团里一棵优秀的苗子,团领导将对其大力培养。

丹冰坐在角落里傲然地笑了。

就像现在这样。

乱哄哄的剧场里,美术指导在大声地指挥工人装台,将绘着绿色湖水彩色花卉的道具板挪左挪右,不要小瞧了那些花花绿绿的板子,它们很快就会组合成一个光怪陆离的美丽新世界。

灯光师不住地喊着:“一号大灯打开,七号灯左偏,六号,六号位置再补补光。”

大提琴已经抬上去了,导演招呼着琴师曲风:“小曲,再试一遍音吧。”

曲风懒洋洋地倚在前排座椅上,头也不回地答:“试过了。”

新来的实习化妆师小林亲昵地推他一把:“叫你去你就去嘛,导演的面子也不给?”

“我只给你面子。”曲风轻佻地一笑,右手的琴弓在左手心里轻轻摆弄。

舞蹈演员们已经依次进场,各自在幕后找到休息室安置自己。曲风笑的时候,丹冰刚刚踏进,听到那句话,猛地一震,转过头来,两人的眼光撞在一处。丹冰的脸上立刻因失血而苍白,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能移动。

曲风有些禁不住这样的注视,微觉不安地点点头,把眼光错开了。可是眼角的余光里,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骄傲的初开春花一般的小女孩仿佛在瞬间凋零了芳姿,无精打采地走向后台。轻盈的身子,显得异常沉重。已经上了台了,却又再一次回头。

于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相撞了,隔着装台的工人,隔着灯和摄影器材扯不清的电线,隔着跑来跑去的工作人员和许多跳群舞的天鹅们。

曲风有些默然。他对这个小女孩的心事多少也体会到一些,可是,却不敢兜揽。他虽然风流,却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同实习大学生调调情是无所谓的,对自己剧团的女孩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况且,阮丹冰太小了,也太纯洁,完全是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而他,却是风干的油彩画,沧桑破旧,各种色彩涂抹叠加至不可辨。

他不止一次地推拒她,视她的暗示于无睹。但是现在,她的眼光令他无所遁形,无可推托。要么接住,要么回避,不能再装看不懂。

下意识地,他在瞬间做出抉择,一把拉过那个实习化妆师小林的胳膊:“听着,今晚散了场,我请你吃饭。”

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这是他和女孩子说话时惟一会使用的语气。他对女孩子,从来都是命令,不必请求。

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拒绝过他的命令。除了她——丹冰。

那还是在四年前,他初到剧院,进门时,看到刚刚排练完淋浴初毕的阮丹冰,那年她才十五岁,还完全是个小女孩儿,披着湿淋淋的发,手里拎着她的舞鞋,低着头疲惫地往宿舍走。他拦住她,用命令的口气说:“带我去见你们院长。”

她站住,冷冷地对视,一脸傲气,凛然不可侵犯似的,硬邦邦地说:“自己找。”

后来,他见到团长,说起这个特别的小姑娘,团长笑起来:“啊,你说的是丹冰啊,她从小就又倔又傲,个性强得很哪。”

从此他便记住了她,而且,时时喜欢撩拨她一下,为的就是看她发怒的样子。

她发怒的样子特别可爱,眼睛瞪得圆圆的,粉红的嘴唇紧闭着,微颤如花蕾,小脸气得煞白。

多半是他先不忍心,“哈”地一笑投降:“好,算我输了,对不起。”

他在所有识得的女孩子中,就只同她说过“对不起”。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敢再同她开玩笑了,看到她,也赶紧躲开。

起因不在他,在她。在她越来越朦胧的眸子中,在她不自知的迷茫的注视里。

他是一个玩惯了的男人,有点邪,有点痞,可是并不坏,至少,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坏到要拿一个小女孩的感情来开玩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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