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的眼泪(人鬼情系列之三)(27)

“连记者也都不再来……”

小林又笑。记者?记者哪里有这些闲时间,记者忙的是抓新闻。阮丹冰,已经旧了。

奶奶仍然抱怨:“也怪不得那些人,冰冰一直不醒,看来,真是没什么希望了,又不能招呼人,白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可是我就想不通,以前他们来的时候,冰冰也不招呼,常常把人扔在楼下就上楼了,半天半天地把人晾在那儿,那些人倒又不见厌烦……”

曲风明白过来,其实奶奶并不是真正生气,她只是寂寞,在寻找话题。以前,丹冰在的时候,追求者众,做奶奶的大概少不了要为她挡驾,不知有多操心,如今忽然停下来,倒又不习惯了。

喝过咖啡,他仍旧坐到钢琴前,十指下流出《吉赛尔》熟悉的曲调。

奶奶倚在窗前倾听,神思飞出去老远。丹冰小时候,最爱就是这支曲子,小孩子说话不知忌讳,常说自己死后,也要变成舞魂维丽丝。如今想起,真令人唏嘘。

她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出去,背影忽然佝偻许多。

小林坐在阳台花篮吊椅上,惬意地摇晃着,眯起眼打量着房中成套的明式硬木家具,古代字画和法式钢琴,忽然觉得不平,莫名生气——这种生气于她是熟悉的,生活在上海这样一个浮夸的都市,眼睛里流过缤纷的繁华诱惑,手上却没有多少可以抓得住。

她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天天喝咖啡吃下午茶,难怪眼高于顶。”

曲风愣愣地说:“丹冰是有些清高的。”

小林不屑,“哼”一声,从鼻子里说话:“有钱人的清高。”她想着自己的家,即使站在最高处,也看不到浑圆的天,和广阔的地,都被弄堂割成狭长的一小条一小条的,像腌萝卜干和碎拖布条。

丹冰在舞台上那个临溪照影的造型忽地扑到眼前来,孤芳自赏,目无余尘,那样精致的一种绝美,难怪不长久。她甚至从未正眼看过她的对手一眼。她顾自地爱着曲风,当发现他身边又有了新的情人,她会受伤,会叹息,却不会关心那个情敌是谁。或者,在她心目中,根本只把那些走马灯一样替换出现在曲风周围的女人视作曲风的新的“污点”,而没有把她们当作情敌。骄傲是她的个性,也是她的致命伤。

这一刻,小林觉得她比阮丹冰自己,更了解阮丹冰。而阮丹冰,则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永远不会了解她小林。因为,她太平凡,而丹冰太不凡,自视不凡的人从来看不见底下人,可是平凡的人最大的功课,就是研究那些不凡的人。

这是凡人的精明之处。

她站在丹冰床前端详着她,丹冰沉睡着,孤独得像开在无人之境的一树花。

她的气忽然就平了,轻轻说:我平凡,所以我活着,这就是最大胜利!我希望你会醒过来,但是,等你醒的时候,我已经得到曲风!

曲风很晚才回家,天鹅张开翅膀欢迎他,他坐下来,拍拍沙发:“上来。”一边拉开易拉罐将啤酒像水一样倒进喉咙里去。

天鹅看他一眼,她不想他喝酒,可是她知道他喝酒是为了她——那个睡在奶奶家里的自己的身体。他可并不知道,真正的阮丹冰就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呢。

这段日子她已经不在意与他亲热,每个人见了她都想拍拍抱抱,视为等闲,她也只得随和。他张开手臂,她便跳入他怀中,与他搂抱着看电视。他一只手轻轻梳理着她颈下的羽毛,对她说:“你相信有这样的爱情吗?我才不信。都是小说家编出来的。”

天鹅看看电视,又看看他,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在他膝盖上伏下来,心里说不清是甜蜜还是悲哀。这《月光宝盒》她已经看过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还会有新的心动。可惜的是,他显然持有不同意见。这冷硬的,没有心肝的男人!

《月光宝盒》的观众多迷恋于至尊宝的爱情宣言,但是丹冰另有所钟,她喜欢的是紫霞的对白:“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出现,身穿金甲圣衣,脚蹬七色云彩来娶我……”

她姐姐问她:“你这还不是神经病?”

她说:“这不是神经病,是理想。”

紫霞替自己说出了心声。至尊宝并不是个好男人,但是她爱上他,便视他为神,金盔银甲,腾云驾雾,无所不能,而她为了他,亦无所不为。她前生是灯盏里的一颗心子,在油里煎熬日夜,促使她一心一意要到人间来寻找的光明,不是爱本身,是爱的理想。

丹冰的理想,是曲风。

她看着他的侧影,轮廓冷峻而眼神温柔,即使是醉,也醉得潇洒。

他醉酒,她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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