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世的左边等你(人鬼情系列之一)(3)

我沿着透明胶纸的方向轻轻揭开包装,然后将花纸细心地展平,这才打开盒子——那里面,并不是那副耳环,而是一挂翡翠坠子的白金项链,镶钻也远比句号大颗得多,连绵不断地绕成一圈点缀在翡翠旁,相得益彰。

我惊讶,抬起头来:“这不是我那串。”

“不错。这不是。”他自身后取出另一个盒子放桌上,“这个才是。”

我已经不想打开了。我知道那是那副耳环。我并不关心它是否修好。我所在意的,是眼前的这段公案。

贾芸拾到了小红的帕子,却偷梁换柱,转托小丫环坠儿递话说:“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话呢?”

我怎么回他话呢?

己悦者果然便是悦己者。我只觉双颊发烫,虽然眼前没有镜子,可是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将礼物推还给他。

说毫不动心是假的,无论是对钻石本身还是对眼前这个人。

然而,拒绝是矜持少女的必修课,无论是对钻石本身,还是面前的这个人。

柯以然显然不习惯被拒绝,不禁微微一愣。

包厢里出现片刻的冷场。

好在这时候茶艺小姐奉上茶单,及时解了彼此的窘迫。

茶单设计很特别,制成横轴状,如宣圣旨。我将脸藏在茶单后,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问他:“红茶?绿茶?乌龙茶?”

“乌龙。”

“你们这家店经营的是福建茶还是安徽茶,杭州茶?”

“是台湾茶。”

“那么,奶香金萱。”我交还茶单。那是乌龙茶系中价格偏低而口味独特的一种,其中以台式制法香味犹浓。

柯以然似乎又是一愣,看向我的眼神忽地写满激赏。

烫壶、震壶、洗茶、点茶、闻香、品茗……茶过三巡,一股淡淡奶香飘逸茶室,我的心也终于不再跳得那么狂急。以然遣走了茶艺小姐,含笑说:“让我来为你服务吧。”熟练地用茶针把壶中茶叶自底向上翻了个个儿。原来也是会家子。只见他将水重新烧滚至蟹眼鼓涌,然后提壶吊水,沿壶口缓缓打圈,高冲低泡,刮沫淋盖,临了儿在壶盖气孔侧微微一点,封壶,收手。手势如行云流水,无言中自有一种温雅沉静。

我看着他,不禁心醉。一个法医,视生死如等闲,不知他操解剖刀时是否也如点茶般从容自若?

茶入口,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果然觉得与小姐的冲泡口味颇有不同,格外甘醇滑厚。我笑赞:“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这是明代茶道高手卢仝著名的“七碗茶”论。

以然益发惊喜,笑着轻轻附和:“……四碗发清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

我抢着接上:“惟觉腋下习习轻风生!”念罢,与他相视大笑起来。“古人真是夸张,果真七碗茶便可通灵飞天,只怕地面上也留不下几个凡人了。”

彼此这番卖弄算是打成平手,笑过了,以然的眼神越发明亮,凝视我,忽然开口轻轻说:“如果能够常常同你一起品茶,也就是神仙生涯了。以前我也不信的,可是现在我信了,我相信‘七碗茶’,也相信‘一见钟情’。我今年二十七了,可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原来,一见钟情这回事真是有的。”

我要愣好久才明白他是在向我求爱。

他向我求爱。一见钟情这回事真是有的。真是有的。

他把首饰盒重新推向前:“现在我更加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这串项链是奶奶留给我的,翡翠的名字就叫‘祖母绿’……我一直没有机会把它送出去,可是看到你第一眼时就知道,接受项链的人终于来了……不要拒绝,你知道‘祖母绿’的含义是什么吗?”

我抬起头,有泪在眼中打转,可是我不叫它掉下来,轻轻问:“是什么?”

“奶奶告诉我,‘祖母绿’的蕴意是‘无限仁爱’,而这种钻石镶嵌的方式,叫‘永恒’。”

泡在茶汤中的爱情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同我梦中想像的那样,温馨美好,有如现实版成人童话。

《诗经》上形容等待爱人赴约:“眺兮踏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们两个,却是一时不见也像隔了半辈子般思念。

滨城各处风景点餐饮室渐渐布满我们的脚印,也曾在电视塔的旋转餐厅共享一杯咖啡,也曾到地下室的小俱乐部里就着三流歌女的声音下酒,也曾在中山广场的露天舞池相拥到天明,也曾自备了炭火羊肉到付家庄的沙滩上烧烤,而最常去的,还是情趣独具的“水无忧茶苑”,从最贵的“铁观音王”、“东方美人”到最便宜的“金萱”、“翠玉”一一喝遍,并且有意每次换一个包间,“鸿渐”、“清和”、“绿烟”、“雨前”、“陈香”……不到一个月,已同那位叫“无忧”的女经理混得烂熟,茶价自九折降到八折、七折、直至半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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