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世的左边等你(人鬼情系列之一)(48)

真没想到,穷途末路,我最大的依赖竟会是一个鬼。

“少跟我提那个柯忤作。”他故做不屑,“那‘官财仔’除了有个好爸爸,还有什么?”

“还有一份清白的历史啊,一个法医和一个杀人犯,你说他们的价值该如何论。”

“天上地下。”他答,“我是天,他是地。”

我白他一眼,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却又主动提起旧话来。“其实我也是快乐过的。”

他叹了一口气,很温柔地叹了一口气。“那是刚认识阿琴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她都还小,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屁事儿不懂的年纪,但是我已经知道她很好看。是她教会了我编花篮,并把它戴在我的头上,我不要,说哪有男人戴花的,她说,那你就给我戴上。我给她戴了,她问我,好看吗?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那样子,可真是好看,比花儿还好看,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她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呢。我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就亲了她一下。她吓得尖叫了一声,我很害怕,转过身想跑,她却又把我叫住了,说:你再亲我一下……”

他的声音低下来,充满销魂的温柔。

我听得呆了,那纯真的带着花草香味的牧歌一般的少年初恋哦,在城市里失传了的爱情童话!我望着钟楚博,他的眼角有一点湿润,可是我不敢相信那是眼泪。

杀人犯,也会流泪吗?

我问:“后来呢?”

他蓦然而醒,疲倦地用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后来我就把她杀了,后来你揭穿了我,我绑架了你,现在你是我的人质,一切要听我的!”

他故意做出粗暴的样子,可是我已经不再怕他。现在我知道,他并不像他表面做出来的那样冷酷无情,对于许弄琴,他心里也一样有内疚的,因为他对她曾经有过纯真的爱,而那份爱的甜蜜至今在他的记忆中尚未褪色。

她是他记忆最初的颜色,而他却是她生命最后的疼痛。

怎样的缘分与冤孽?

远处,妹妹鸟一声声叫着:“哥哥!哥哥!”

我似乎有点懂得钟楚博了。

深山里的爱情,是经不得一点一毫的世俗沾染的吧?

我想像那场景,花红柳绿,布谷声声,宛如太虚幻境,童安格管那儿有一个现成的说法,叫做“梦开始的地方”。

我呢?我的梦开始于何处?我想起与以然初次相见的情形,那电梯开合处,是我梦开始的地方吗?

我忽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了,是那种山村之爱里一派天真毫不作伪的纯情与亲昵,那是矜持犹豫的我和精于算计的以然所不曾拥有也不可能拥有的,我们都活得太正确太模范了,说话做事都依足范本,按照一种固定的条条框框,早已忘记自己的声音。

记得有一次,忘了起因是什么了,我和以然争论什么是最浪漫的爱情,以然说:“女人的最爱,不过是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和碳的同质异形体。”

“什么?”我一愣。

以然哈哈大笑:“就是玫瑰与钻石呀。”

我欲要瞪眼,终于也撑不住乐了:“医生的贫嘴。”

但是现在我知道,玫瑰与钻石都不是真正的爱情,真的爱只是爱本身,是眼里除了对方什么也看不到,而眼里如果没了对方,那么看到什么都是垃圾,玫瑰不香钻石不美连太阳也不再明亮。在电脑时代的大都市里,一切都被格式化了,连同爱情。书架上成摞地摆着情书大全,勃朗宁普希金李商隐汪国真痞子蔡应有尽有,雅俗共赏,丰俭由人,女人骗男人的手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男人哄女人的手段是玫瑰钻石欧洲游,物质和感情其实早已分不清,坐在名典咖啡语茶的花篮吊椅上四目交投与穿行友谊商场金饰柜台锱铢必较其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同样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精神建筑。

可是在乡间,在深山老林的鹧鸪天里,我终于听到清脆不染凡尘的鸟鸣声,看到现实生活中早已湮灭了的爱情传说。那传说中的少男少女,一如两只毫无心机的布谷鸟,以最原始的声音在骀荡的春风里发出求偶的鸣声,两情欢洽。

这清朗柔媚的五月天,我多想化身为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以最简单的音律呼唤:“哥哥!哥哥!”

盗盐记

我们在山里“定居”了下来,过起穴居的原始日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一对真正的野人。

初夏的秦岭,正是杨槐花开的日子,还有桐花、榆钱儿,都是捋下来就可以入口的美食。

青白色的桐花大朵大朵,绿色的榆钱儿小粒小粒,各有各的香甜。钟楚博教给我,一次不可以贪心采太多,只要够当天吃就可以了。因为贮存食物的最好办法就是由得它们留在树枝上,随吃随采,才能保证鲜美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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