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世的左边等你(人鬼情系列之一)(55)

我不愿意说谎,但是更不愿意说实话,于是假装昏迷过去。

汽车颠簸得很厉害,我的胳膊很疼,头也很疼,后来就真的睡着了。

在睡与醒之间,我被抬上飞机又抬下飞机,父母和以然都等在机场接我,我听到他们喊我的名字,很想告诉他们别担心,我没事的,可是我开不了口,神智像一只不听话的风筝,忽远忽近,不能把握。

许多医生在我身边走来走去,胳膊的断骨被重新拗开又接上,夹板换成石膏,而我依然无法成功地醒过来。

以然在叫我,一声又一声。妈妈的哭泣不绝于耳。我觉得累。

很多小说里都写病人一觉醒来,立即问:“我在哪里呀?这是不是天堂?”现在我知道那些都是谎话。因为对于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来说,就是梦和醒也很难分得清楚的。

就像我现在,被巫婆施了魔法一般醒不转,不停地睡,不停地做梦,一个梦与另一个梦的间歇总会听到母亲或者以然的声音,中间仿佛并无间断,像一套长篇电视连续剧,演个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打开电视都见同样的对白在不断重复下去,而且每个台都在演,剧情虽不连贯,主题却不改变,中间落掉一集两集浑然不觉。

“这间第二观察室的环境不够好,得想办法同院长商量,换到第一观察室才好。”这是以然的声音。

“以然,那可要拜托你了,你一定有办法的。”这当然是妈妈,声音中有无限焦急,可是最焦急的时候也忘不了恭维准女婿。她接着说,“琛儿真是给吓坏了,梦里一直喊钟楚博的名字,一定又梦见那凶手的可怕面孔。”

“我们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这是爸爸在接话,“让她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吧。”

“也许马上举行婚礼会帮助她忘记这段遭遇。”

“以然,这件事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偶尔,也会听到一些不同的对话。是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

“什么时候跟她说呢?”

“不,不能说,我们不能对不起她。”是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

谁?谁对不起谁?又有什么事不能说?

“她伤得这么重,这么孤独,正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不能再伤害她。”仍然是幽幽的女声。

“可是你答应过,只要找回她,就开始我们的感情。”

“是的,可当时只是一种计划。我以为等我们终于安全地解救了她,就不再亏欠她什么了。可是看到她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不能伤害她。她比我更需要你。”

“那我们呢?我们的感情怎么办?”

声音焦灼而怆恻,充满痛苦。

是谁?谁呢?他们到底遇到了怎样的爱情磨折?又将何去何从?

我没有听到回答。

神智不由自主,又像风筝般飘了开去。越飘越高,越飘越远,一直飘进自己的家。

我看到窗台上的栀子刚刚开花,芬芳馥郁,我自己亲手结的贝壳风铃叮咚轻摇,底端有一只虎纹贝微有破损,早该换掉,一直没心思,梳妆台有一个星期没整理了,已经落了灰,妈妈又该唠叨了,床头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金庸武侠小说,北乔峰南慕容斗法一节。

不知怎的,所有的细节都异常清晰,连窗帘上的流苏都历历在目,让人怎么都不相信那是一间空屋。我甚至还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心里纳闷,我人在这里,那躺在床上的是谁?如果那个是我,那么我又是谁?

想不通,所以醒了,鼻端又闻到浓浓的福尔马林味。实在熟悉,倒反而让自己一下子清醒过来。第一个印象是许弄琴来了,但是接着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透过微弱光线,可以看到半截门帘上写着“第二观察室”字样。哦,是了,恍惚记得谁说过第二观察室的环境不好的,怎么我还没有换病房吗?

门被推开了,有人轻轻走进来。我猜大概是医生,很想睁开眼睛来同她打个招呼,可是眼皮子沉沉地没有气力。

朦胧中,我听到女医生上帝一样权威的声音划破寂静:“观二有个女患者死了,让太平间推车来。”

观二,亦即第二观察室,也就是我现在睡的地方。那个女患者,是说我吗?我死了?难怪刚才会看到自己魂离肉身,原来我已经死了?

我忽然有点害怕,既怀疑现在的思维来自于自己死后的灵魂,又担心也许自己还没死透,却被他们活活送进焚尸炉。

门开了,有穿白大褂的地狱使者推车而进,他们熟练而轻轻地搬开我旁边床上的患者,放到车上重新推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卖油翁早已解释了一切:无他,惟手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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