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十三楼(23)

周易只是一个小窑匠,但是我喜欢他,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介意我是陪伴王孙公子醉生梦死的舞妓,我又如何介意他的贫寒困窘呢?自从去年元宵,我在集市上无意撞上了周易担出来卖的瓷器,从此一颗心,便只为他千转百折。他信誓旦旦:轻轻,如果我存够钱,一定为你赎身!这句话,听来耳热心动,但不敢深想,只怕自己步了杜十娘后尘——更何况,我远远没有十娘美艳富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袅袅发现了我们秘密的。她所采用的抢夺方法很嚣张,就是将我动凡心的事报告给妈妈,于是我被软禁,无事好做,只能日日晕睡,到了夜里,跳舞给男人看。有一天,忽然有个商人对我起了兴趣,推开怀里媚眼如猫的袅袅,指着我说:今晚你要陪我共度良宵!

这是我的命,没有什么好反抗的,妈妈说得对,像我这样姿色的女子都能被男人买中,算是大幸运,我该快乐才是。可为什么烛光低垂,眼泪灼热得紧,商人的肥厚肚皮冷腻地贴在我身上,我暗暗呼唤爱人名字:周易,周易。

这是饱受折磨的漫长一夜。清晨,袅袅竟站在门外斜着眼看我,她恶毒地笑:恭喜啊,从此你是妇人了!我头疼欲裂,但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商人带我外出看戏时,我在柳色青青的河畔,看到了相拥亲吻的周易和袅袅,她这样喜爱捉弄我,简直让我无从逃脱!

十年一觉扬州梦

我没想到自己交了好运,商人看上了我的柔顺和轻盈,他索性完全买下我,财大气粗地对妈妈说:怎么可能让我的女人夜夜表演掌上舞?十年来,我跟随商人走南闯北,去过繁华京城,到过美丽异域,但是不再回扬州。那里的倚红楼,不会因为走了一个轻轻而有任何改变,从其他姐妹口中倒是辗转得知了袅袅消息,她们说袅袅在我出嫁后不久就失踪了,妈妈报官找过她,但是没有下落,估计她是跟着哪个江湖浪子跑掉了——这种事,在倚红楼并不新鲜。我听见后,眉头也没皱一下,心中却痛得如同刀割:十年前,竟是袅袅,跟我最爱的男人浪迹天涯。十年后,因为丈夫病逝,我才回来,昔日的姐妹争先来看望我,羡慕我的华贵衣衫与美丽首饰。

我默默坐在她们中间,帘外的春雨,下得正急,落红铺了一地。她们现在眼中只有我,连当年最被男人追捧的袅袅都弃进了回忆。我开始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周易还在,我还在,青春还在。

情似千千结

有钱而寂寞的妇人,常常拴一些绳结,差奴仆拿到庙里去给同样寂寞的僧人“解套”,于妇人,这是一种变态折磨男人的发泄;于贫寒僧人,既能为他“化缘”,又能不越礼地亲密接触到女人物品,多少解了他们的“相思”,这便也是僧人们喜爱的方式。

我回到扬州定居后,每个月都拿绳套给“普济寺”的和尚解,每次都解得很好,四个月后,小沙弥抱了一只青花瓷瓶给我,瓶上仅有一株牡丹,开到了繁盛欲死地步。我心一惊,翻开瓶底一看,竟有一尾色白花青的锦鲤,印章里落一个小小的“易”字。我惊愕得差点摔碎花瓶,匆匆打发了小沙弥一些碎银,他离开后,我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整整十年不知爱意为何物了。

现在想起,不过心似千千结,走得再远,你也在一抹天青色的瓷器前等雨来,等我来。

冉冉檀香,宛如初妆

我在普济室烧香,吃过斋饭后,小沙弥帮我打扫好房间,燃点了三支檀香。我坐在窗前梳妆,长发流泻下来,遮挡不住我心中张狂的秘密。三更,有人在门外呼喊:轻轻,轻轻。我哗啦一声拉开房门,站到了他面前,月光银白如洗,周易赤头,穿灰色僧袍,满眼是泪地看向我。我拉他的手,于是两人一起跌倒在禅床上。

这是让我心如死灰的十年,只为了今天和他的相聚,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周易的吻多么冰凉。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我一直在等你。我不禁流下热泪来:我也是的,周易,我爱你。

美女瓷

我决意要带周易离开佛门,他却不应允,牵我的手,带我去看禅堂密室里那些高矮胖瘦的青花瓷。我看得泪水盈盈,逼问他:这些是不是你的女人?她们或妖娆或羞怯,每个瓷瓶都如女人光洁如玉的身体,神态亦栩栩如生。周易低下头,哽咽着说“是”。

十年前,周易爱我至深,宁愿天天烧窑制作瓷器为我赎身,但是袅袅却跑去告诉他,我被富商看上,不日将荣华富贵远走他乡。她便成为了他第一个报复的女人。青花瓷里,合着她的骨灰,所以音容笑貌才这样生动,犹如美人新生。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去爱一个女人,杀一个女人。他为了逃避自己的嗜好,还主动剃度,入了僧门,但是有些东西是注定的,比如周易需要杀人来平复心中的伤痛,比如我能够一等十年只为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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