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大清后宫)(86)

入夜,睿亲王府静寂无声。多尔衮独坐神坛之下,守着一灯如豆,青烟袅袅,闭目无语。

有只蛾子不知打什么地方飞来,奔着油灯转了几个圈子,不肯扑火,又不舍离去,只是没完没了地打着转儿——这样的命运,最终如果不是引火自焚,就必然被自己的心猿意马累死。

府里所有的人都安歇了,乌兰临睡前期期艾艾地进来打了几个转子,也像那只心意不定的蛾,不敢走近,也不愿舍远——然而终究还是离开了,只留下一件葛丝暖袍,一壶绍兴好酒。虽只八月,然而夜气已经有些微凉沁骨的意思,有壶酒暖暖身子驱驱寒气也是好的。

月亮将圆未圆,透过窗棂照进来,乌兰翻来覆去,留神听着隔壁的动静,只恨不能窥知主子心意,若说是忧于国事,近日新朝初立,百废待兴,虽然劳神,似乎不该如此伤感;若说是因为家事,又不见有什么人得罪了王爷,况且听说皇上最近在大殿上每每提起睿亲王,无不褒奖有加,并不曾责怪;难道是为了十四爷的亲哥哥、正在前线大战明军的英王阿济格?可是听校卫说英王前线传书,连战报捷,并没有败过一仗呀,王爷何以如此闷闷不乐呢?

鼓交二更,忽然有门房来报,说宫里忍冬姑娘求见。乌兰诧异,心想哪有个娘娘身边丫头大半夜里探访亲戚的道理?不敢怠慢,亲自出院来迎,歉然道:“对不住姑娘,王爷在秘室静坐,不肯见人,也不许人进去,已经整个晚上了,我们做下人的,不敢擅做主张,请姑娘恕罪。”

第15章 清宫深处谁是谁的真爱(2)

忍冬笑道:“原来果然让娘娘猜着。”

乌兰听这话说得奇怪,不禁问道:“猜着什么?我们服侍王爷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王爷这个样子,都在心里纳闷儿呢;娘娘隔着这么远,倒猜着了?莫非娘娘能掐会算?好姑娘,快说给我知道,别叫我心里着急。”

忍冬笑道:“这个么,论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娘娘晚上忽然交给我这几样东西,要我来府里交给王爷,说请王爷宽心,不要太劳神动虑,要保重身体。我因娘娘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还奇怪呢,说娘娘和王爷近来又没见过面,又没什么事,大清王朝初建,分封亲王,赏官加爵,都是些好事儿,怎么说得上保重安慰的话呢。娘娘说,你别问那么多了,横竖照我的话传去就是了。这么着,我就来了。”

乌兰听了,便如打哑谜一般,只得说:“只要娘娘有话儿就好了,我这便进去回禀王爷,看看是怎么说。忍冬姑娘,你先略坐坐,喝口滚茶,小心着凉。”遂命小丫头唤起厨房做些宵夜送来,自己便往内室来见多尔衮。

打开帘子,只见王爷盘膝闭目,默然独坐,姿态与自己先前退出时一模一样,这许多时辰过去,竟是一动未动。乌兰暗自忧心,也不敢劝,只小心翼翼地回禀:“永福宫里的忍冬姑娘来了,王爷见是不见?”

多尔衮微微一愣,也不睁眼,只淡然说:“不见。”乌兰捧出礼物劝道:“这是娘娘命忍冬送来的,王爷好歹给句回话才好。”看看多尔衮面上并无不豫之色,遂将包裹打开,却是一捆香,两匹帛,一轮磨得锃亮的圆镜,并几样祭品,不禁奇怪,却不好多问。

多尔衮睁眼看了,浑身一震,心想普天之下,最知道我心意的人还是大玉儿呀。不禁触动旧情,转眼问道:“还有什么?”

乌兰道:“还有几句话儿。”

“说。”

“娘娘打发忍冬来说,请王爷保重身体,不要忧思劳神,伤心太过。”

多尔衮听了,长叹一声,说:“罢了,你去告诉忍冬,就说我谢谢娘娘的好意,请她也不必太劳心了,所有一切,我都明白。”

乌兰益发不懂,却不敢多话,默默退出,将多尔衮之话告与忍冬。

多尔衮仍于秘室静坐,内心却再也不能如前平静,只将那香燃上,将帛在盆里焚化,一边默默想:今天八月十一,是我娘的祭日,这宫廷内外,都只知道庆功贺典,活着的人踩着死去的人的尸骨步步高升,加官进爵,一将功成万骨枯,欢歌声里,谁将与我同悲呢?娘冤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我失去汗位,失去福晋,浴血沙场,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让皇太极登基为帝吗?他逼死我母亲,侵夺我帝位,霸占我女人,掠夺我战果,这不共戴天之仇,杀母夺位之恨,今生今世,真的再不能报了吗?

香烟将尽,丝帛已化,多尔衮看着化为灰烬的帛匹,手抚铜镜,又想:大玉儿,你我两情相悦,无奈却有缘相逢,无缘相伴,你虽赠我“香”“丝”(相思),我却何以为报?然而你能念及今天是我娘祭日,肯执子媳之礼,就是对我最大的情谊了,以往纵有什么不对之处,我又岂会记恨于你?你又何必送我铜镜请我原谅(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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