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人鬼情系列之十一)(29)

无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她跳的时候取走她的阳气,不可以等她死后再交易吗?她的灵魂反正是要经过这里的,我们和她说明后再借她的阳气,会不会比较有礼貌些?”

“不可以。”老鬼断然道,“如果她真正死透了,阳气就会散,你就不能拥有最完整最新鲜的气息了。你知道跳楼自杀的那些人吧?好多人都是还没落地就已经死了,死于意念,既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自以为必死,所以意念就让人没等摔到地上就死在半空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决定去死的时候,他的阳气也就开始发散,当他跳下,就有鬼魂守在旁边等着把他的阳气收走。所以,不管他跳没跳下去,落没落地,只要他开始跳,他就死定了。”

无颜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自己撞向十九路公交车时,是否也有一个鬼在等着还阳呢?还有,自己即使还阳成人,可是自己的肉体早已火化成灰,纵有再多的阳气,试问气息又怎能代替血肉之躯呢?

老鬼仿佛知道无颜要问什么,不等她问出口已经开始回答:“不是每个人的意志都很坚定,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想还阳,规矩太多,代价太大,大多数人做了鬼以后,都会安分守己,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地喝了孟婆汤过桥去,就好像大多数人也还是循规蹈矩的一样,特立独行的永远是个别人、个别鬼。有些人会死里逃生,拼的是人的意志坚强还是鬼的意志坚强了。不过,即使人的意志再薄弱,由于他是灵肉合一的,他的力量总是大过鬼;而鬼的意志再强大,因为徒有其神没有其形,仍然处于弱势,所谓邪不压正。所以只有当人自己放弃生命,不想活的时候,鬼的力量才可以发挥。而且鬼要想更强大,必须借助许多外在条件和因素,像那个决定卧轨自杀的女孩子就是条件之一,当鬼魂借助一些条件和方式使人受到困扰,人们就称这种现象为‘闹鬼’。”

“这么说,我的还阳也是一种闹鬼了?”无颜忍不住苦笑,“但我怎能骗过人的眼睛?难道他们感觉不到我是一个鬼而不是真的人吗?”

老鬼胸有成竹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假做真时真亦假,其实万事万物都只是一个假象,灵魂是假象,肉体也是假象,假象之得以存在,借助感觉,而感觉,就是最大的假象。有人以为爱某个人,其实不爱;这就是感觉的假象。海市蜃楼是假象,梦是假象,可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到底哪个才是假象?依我说,也许都是假象。同样的,人们握手时感觉到肉体的存在,看见时就以为具像的反映,其实,都是假象……”

无颜有些明白了,打断老鬼说:“不必讲得那么深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不论我是不是一个血肉之躯,只要裴令正以及所有阳间的人感觉我是一个真人,那我就是人了,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总之任何一种理论的是与否都取决于两个方面,只要两方面达成共识,真理就产生了。”

二郎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哲学家,而同时又擅于部署计划。一切都如他预算的那样,是夜子时,他的鬼兄弟当班,循情枉法,玩忽职守,私开鬼门关放他们溜出地狱——打破阴阳界,还魂到人间!

自然,鬼门大开之际,放走的可不止是他们两个,总有一干不甘心不情愿的新旧冤魂也都伺机逃逸,作乱人间,而那些“闹鬼”的事件,却不是二郎和无颜可以阻止的。

他们是在夜里子时回魂的。无颜随着二郎一路飘飘悠悠地来至地面,一时还不能聚形。她看着月色如水,心中百感交集,她回来了,又回到了这个极熟悉又陌生的人间,她离开不过才数月,却已如同隔世,而且,她终于看得见这个世界了,是用眼睛,而不仅仅凭感觉。她还将亲眼看到令正……

哦,看到令正!可是,该去哪儿找令正呢?

老鬼携着无颜直奔了钟氏花园而去——尽管是回家,可对于刚刚可以用眼来看的无颜来说,老鬼对路径反而比她更加熟悉。

二郎御风而行,低低唱道:“问扁舟何处恰才归?叹飘流常在万重波里。当日个浪翻千丈高,今日个风息一帆迟……”一曲《北新水令》不待唱完,钟氏花园已在眼前。

无颜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家。月光下,那紫红的墙、黯绿的瓦、熟铁的栅栏、黄铜的门环,以及逸出墙院的树冠与隐隐清香……都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温馨。

她围着花园的墙打转儿,做了鬼,身轻如燕,片刻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她的家,令她又熟悉又陌生,又亲切又恐怖——她竟然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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