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人鬼情系列之十一)(32)

她看着他,深情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像要把他的影子钉在眼睛里、印进脑海里、珍藏在心底,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魂飞魄散,在她灵肉的每一片碎屑、每一缕烟丝里珍藏的,依然是令正的影像、令正的气息。

“令正,”她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哽咽着,“我终于看到了你的样子。”

“无颜,你好吗?”令正握着无颜的手,心中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有一百个问题要问,“你到哪里去了?你的眼睛治好了?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我知道。谢谢你,令正。”无颜温柔地微笑,温柔地回答,双眼濡湿,泪光盈盈,“我妈妈接我去美国疗伤,幸亏那一撞,我的眼睛竟然复明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谎言。然而它是个好消息,而人们总是乐于相信好消息的。令正完全没有怀疑,他立刻接受了这个荒谬绝伦又美好无比的说法,说:“真的?你的伤全好了,眼睛也好了,太神奇了!”

他想起来,以前好像在报上也看过类似的报导的,说是某人失明多年,突然间的一撞或者一摔,把脑子里某团淤血块给撞开了,结果眼睛就看得见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植物人都有南柯梦醒一朝重生的,何况复明?好运降临在好朋友的身上,令正觉得由衷欣喜。他并不曾察觉,在他们对望的瞬间,有什么事情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发生了。

“无颜,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庆祝你的得见光明,还有我们的重逢。”

“去哪里呢?”

“你决定。”

“‘绮梦’。”无颜说,“我们去绮梦咖啡馆。”

令正愣了一愣,问:“‘绮梦’,为什么?”

无颜的笑容黯了一黯,轻轻说:“我们分手前的最后一面,是在十九路车站,现在又见面了,如果在原地开始,是不是更有意义些呢?”其实,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回到阳世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拾起她前生的最后一个脚印,而那重叠杂沓的足迹,是印在十九路车牌下的无尽的等待。

她在那里守候了太久,等待得太长,现在,她终于要回到那里,等到她的结果了。有泪从心底涌出,可是她哭不出来,她望着令正,痴痴地望着他道:“我先去,然后,你乘十九路车来,在那里下车,让我等到你,好不好?”

让我等到你。

令正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整个人都化成一阵烟,仿佛风一吹便将散开。身为一个男人,如何能承担这样的深情?他有一种感觉,无颜仿佛转世重生,来指责他前世的薄情与辜负,而他,必须还她的情、她的债。他义无反顾、义不容辞地要满足她所有的要求,遵从她所有的意志。

让我等到你,好不好?好!怎么能不好?我一定会让你等到我,我一定要让你等到我,我必须让你等到我!无颜已经等了他太久了,每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五点钟,当他坐在“绮梦”里看着对面的无颜,他多么想立时三刻离开那座位,走出咖啡馆,走到对面,握着无颜,抱着无颜,说,你看,我来了。

但是他没有。他真是残忍,真是冷酷,真是愚蠢。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空等,以为只有冷漠才代表善良,只有辜负无颜才对得起瑞秋。

然而他和瑞秋,最终仍是分手。

他越来越频繁地去“绮梦”呆坐,不再限于每个星期五,也不限于黄昏五点钟,而是一有时间就去。他有种感觉,如果一直这样等下去,也许他就会等到她。他想无颜等了他那么久,现在他要把一切等待都还给她,如果他的等待等同于她的等待,也许他就能等到她,也就等于让她等到了他。

现在,他终于等到她了。而她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去“绮梦”。

她说:“我会在十九路站牌下等你,让我等到你,好吗?”

好。当然好。她将等到他,当她的等待有了结果,也就是让他自己的等待有了结果。

令正坐在十九路车上,心想,每行一步路就是在向无颜接近一分,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赴无颜的约会了。他终于可以让无颜等到他,让她的愿望成真,也让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他想她等了他多久啊,而他又等了她多久啊,简直就像那首《枉凝眉》的歌里唱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春流到冬,秋流到夏?”

公交车走得太慢了,不住地塞车、启动、突突冒气,令正变得焦躁,而且恐慌,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真的会安全抵达车站吗?无颜真的会在那里等他吗?他会不会错过这场约会?

刚才地铁站里的一切变得恍然若梦,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刚才的一切是真实的发生还是自己的幻觉?如果抵达目的地,下车,无颜却不在那里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再次失去她的踪影,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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