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人鬼情系列之十一)(48)

无颜默念口诀,一一记在心里。她从前眼盲,所有功课都依靠瑞秋口述教她,训练有素,记性甚好。如此恶补了大半夜,天微微亮时,总算记得八九不离十,只等天亮后令正离开院子,而自己还了肉身,便可以依计行事。

二郎想到自己即将进入钟氏花园,也是激动不已,低低唱道:“暮云金阙,风幡淡摇曳。但听的钟声绝,早则是心儿热……”

这两句唱得一波三折,回肠荡气,无颜听得十分感伤。

东方微曦,无颜低着头,一边默诵法则,生怕等下给忘了,一边六神无主地飘回庭院。

每天早晚阴阳更替的这两个时辰是她一天中最痛苦的时候,身不由己,魂不守舍,就好像风筝断了线似的摇曳无主,又好像风里的落花瓣儿,飘不起,落不定。

正急不可待要回屋去歇歇神儿,熬过这一时半刻。猛抬头,却见屋子里灯火通明,令正竟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等她,劈头便问:“你去哪儿了?”

“你怎么坐在这里?”无颜一惊,几乎魂魄飞散,要扶住桌角才能叫自己立定。

“刚才电话铃一直响,我敲你的门,没有人应,只好自己来接——是瑞秋打来的。”

“瑞秋?”无颜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给惊得呆了,且身子里天人交战,如万箭穿心,不能思想,只是呆呆地重复着,“她这么晚打电话来?”

“从瑞士打来的,她算不清时差。”令正慢慢地回答,好像比无颜还要难熬,连说话都觉得费劲,几乎是一字一顿,“瑞秋说的,是不是真的?”

“瑞秋说什么?”

“她说……”令正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无颜,脸色惨白,“她说,你死了。”

“她说我死了。”无颜呜咽一声,除了重复令正的话,竟无力回答。她说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可不就是死了吗?

“无颜,到底有什么误会?”令正催促,他看着面前这如花娇艳如雪清冷的少女,终于也看出几分可疑来,“这几天里,你好像一直在年轻下去,仿佛时间是倒着往回走的。而且,你这么苍白……”

“令正,我本来打算跟你说的,我会向你解释的,可是我没有机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无颜喃喃着,身子摇摇欲坠,她内心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不管怎样努力地约束,也不能使神智集中,她几乎想乞求:“让我休息吧,让我睡一会儿,只一小会儿,我就要坚持不住了!”

令正看到了无颜的虚弱,本能地上前去扶,但一碰到无颜的身子就忍不住撒手,惊道:“你怎么……这么冰?”他连连后退,甚至碰倒了身后的立灯。

灯泡碎了,无颜的心也碎了。看到令正满脸的惊异,她只觉得心灰意冷,生不如死。

他怕她!他怕鬼!是呀,谁能不怕呢?她如此辛苦地还魂人间,千寻万觅,是为了爱他。可是,她却只得到了怕。他怕她!怕,这是比恨更恐怖的事情。她不能支撑了,也不能思想,她只有招供,平淡地,不带任何情感地,和盘托出。

“我是鬼。令正,我早就死了,那天撞车后送到医院急救,医生尽了力,但是没能救活我,只帮我延长了几天性命,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妈妈在我床前哭,是我要她对你隐瞒真相的。我不让她告诉你我死了,我让她说我是出国了,可是我其实是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鬼魂。”

“鬼?真的有鬼?”令正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刚才接到瑞秋的电话,当他说自己是接受无颜的邀请暂时住在钟府的时候,瑞秋冷笑着说:“你是不是在说胡话?无颜早就死了。”那句话就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不,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是铁达尼号撞上的冰峰,足以带来灭顶之灾。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越洋长途的信号也不是太好,瑞秋只匆匆地说了句“即日回国见面再说”便匆匆挂了电话。

令正挂上电话呆呆地站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去找无颜,可是找遍了整个屋子,连花园里都去过了,却到处都看不到无颜的影子。三更半夜,她会去哪里呢?他只能坐在客厅里呆等,越等越心焦,越等越禁不住心猿意马、胡思乱想,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瑞秋说无颜死了,是自己听岔了还是瑞秋搞错了?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他想过成千上万种可能,惟一没有想过或者说虽然想过但不肯相信的,就是无颜真的死了。他见到的,是一只鬼!他见了鬼!怎么能相信呢?

但是现在,无颜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却清楚楚地说:“我是鬼。”既然是鬼,又为什么闯进人的世界里来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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