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人鬼情系列之十一)(53)

一星期,又是一星期。她原先只打算与他相聚一星期的。算一算,到今天为止,刚好已经一星期过去了。无颜,准备就此消失,退出他的生命了吗?

令正浑身一震,想到再也见不到无颜,他的心里疼得发紧,无限孤独。那天晚上,他对无颜喊了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不要跟一只鬼在一起,我要去找回我自己的生活,像人那样活着!”

“有本事你就来拿我的命好了,但是,我不会再让自己爱上你!服从你!”

不会再让自己爱上你——多么蠢啊!世上还有比这更加白痴的废话吗?

当一个人口口声声大喊着不要再爱的时候,那就是他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某个人无力自拔了。什么叫找回自己的生活,如果生活里没有了无颜,没有了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无法想像,这话会带给无颜怎样的伤害。此时的无颜,会有多么伤心?

终于,令正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去,不管更深夜漏,要去找无颜。

然而,来到钟氏花园时,他却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此刻的钟氏花园已经被重新装饰,成了一座鬼的乐园、人的禁区。

正如当初二郎的魂进不去钟府,如今它则对令正的肉身关闭。令正仿佛走进迷魂阵,转来转去,无论如何不能得其门而入。四周边飘起了淡青的雾气,悠悠荡荡,渺渺茫茫,万事万物都笼罩其中,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令正发起横来,困兽一般地游走奔逐,然而,只是徒劳地在原地转圈。当他奔跑至筋疲力尽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鬼打墙”了。他此刻是在追求一只鬼,探访一只鬼,他是和鬼在谈恋爱。

他坐下来,不再做困兽之争,而内心重新彷徨起来:他是否真的已经决定走进这座鬼域迷城呢?他要与无颜同归于尽吗?拼搏了这许多年,好容易考上大学又等到毕业、走进社会,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就要从此放弃了吗?

脑子里好像有两个自己在争吵,在打架。一个以生命为矛,一个以爱情为盾——如果没有生命的依托,爱情岂非虚无?然而没有爱情的生命,又有什么实质呢?

天一点点儿地亮起来,旭日东升,从人家的屋檐上探出凝脂般的娇面。钟家花园的建筑在晨曦中渐渐清晰起来,然而到这时,令正却又不想进去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失魂落魄地给自己烧了开水,煮了泡面,却食不知味。他想或者可以打开电视,提醒一下自己还活着,这里还是人间;他甚至想也许应该去上班,让紧张的工作帮助自己忘记。然而他只是呆呆地想着,却什么也没有做,恍恍惚惚中,他一直听到无颜在对他唱歌:

一再爱上你的背影,

一再相逢在梦中,

即便转身也不能忘记,

你是天边最远的那颗星。

谁的爱情不曾流泪,

谁的痴心不会伤心,

如果大声喊出你的名字,

会不会惊飞了天边的流云。

“无颜!”他喊着她的名字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窗外夜色四合,星斗满天,原来,又一天过去了。没有了无颜的生活,竟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失魂落魄。

行尸走肉般的令正失魂落魄地走出家门,茫茫然地游荡着,不知该何去何从。这两天一夜,对他来说就像一生那么漫长。他想,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挣扎了,这样的情感,一生只可能发生一次。

无颜说得对,生命的质量是不可以时间长短来界定的。无颜几乎爱了他一辈子,甚至为了爱情去死。死后到了地府,也仍然在爱——她不喝孟婆汤,回到人间来找他,同样是因为爱——无颜的爱情,是可以打破生死、穿越阴阳的。面对这样强烈而毫无保留的爱情,几天、几年和几十年,究竟有什么分别呢?

无颜一生只有二十五年,还魂也只有二十五天时间,而她向他要求的,不过是一个星期。

她孤独了那么久,沉默了那么久,伤心了那么久,他连一个星期都不肯让她开心?

有多少人无爱地长寿,又有多少人可以遭遇真正的爱情?令正敢对全世界打赌:长寿的人,绝对比懂爱的人多。而像无颜这样可以穿越生死的爱情,也许整个天地间也就只此一人。他何其幸运遇到了她,却不知珍惜,不懂感恩,反而有所抱怨,趑趄不前,他难道不是世上最大的蠢货吗?

爱的至高境界和理想愿望无非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而谁又知道这“老”的期限是多久呢?爱情可以用时间来称量吗?是否十年的爱一定比十天更美好?当人们许诺终生相爱不离不弃的时候,谁可以预先签一个关于一生的长短契约,规定这一生的最短期限是多少?无颜没有计较过付出与得到,计较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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