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衣(人鬼情系列之四)(19)

隔壁的留声机忽然无人自动,依依呀呀地唱起来:

“自执手临岐,空留下这场憔悴,想人生最苦别离。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又是《倩女离魂》。小宛浑身寒毛竖起,对着空中喊起来:“你在哪儿?你出来!为什么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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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手(2)

没有人回答她。

难怪《游园惊梦》的唱片会自动跑出来,难怪连小狗东东见了自己都不敢亲近,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那只鬼始终跟着自己,甚至睡卧都在一处。

小宛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距离死亡这样近,连住地,都叫做“公主坟儿”。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被这看不见的恐惧纠缠得疯了。为什么?为什么那女鬼要如此贴紧她,难为她?难道就因为她误开了她的衣箱?还是,自从披上那套离魂衣,她便上了她的身?

铃铛在手里攥得汗津津的,小宛坐下来,努力对自己说:镇定,镇定,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我不怕她,我什么也不怕。

抬起头,她对着空中说:“我知道了,你是想念你生前的时光,那些风光的日子,唱戏,开堂会,穿绫插翠,对不对?你想着你的戏装,你的戏台,你要我帮你,对不对?但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为什么不出来同我讲清楚,一味装神弄鬼?你出来啊,你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愿,你出来当面说清楚。你出来!”

唱戏声“咔”地停了。四下沉寂。小宛就像同谁打了一架似,坐倒下来,衬衫已经被汗湿得透了,贴在身上,风一吹,凉凉的。

再上班时,总觉得四周有什么不一样了。

打开服装间的门,满架彩衣都失了色,仿佛蒙着一层灰气。

小宛主动穿上那身离魂衣,尝试作法。

“若梅英,你出来!你出来!”

没人理她。也没鬼理她。服装间安静得像座坟墓。

她觉得泄气。鬼想找她,躲都躲不掉;她想找鬼,却一没地址二没电话三没EMAIL信箱。可不可以上网找找?又不知道QQ是多少。

这样想着,倒也宽心不少。其实电脑背后那些没有面孔的网友还不是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与鬼何异?

正自我宽慰,门上忽然“哔剥”一响。

小宛立刻又紧张起来,颤声叫:“谁?”

门开处,站着黑衣长辫的会计嬷嬷赵自和,一脸阴云,像不开晴的雨夜。

小宛吁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以为是谁?”会计嬷嬷走进来,在椅子上忧心忡忡地坐下。

小宛笑一笑,反问:“您找我有事儿?”

“那天,你提到若梅英。”赵嬷嬷紧盯着她,“胡伯死前,一直在喊‘她回来了’。”

小宛警惕起来,不说话,只戒备地注视着会计嬷嬷,暗自猜测来意。

赵嬷嬷仿佛禁不住那样晶光灿烂的一双眸子的直视,别过头去,轻轻说:“我们能看见的,瞎子看不见;瞎子看到的东西,我们也看不到。”她长长叹息,“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小宛大惊:“你是说若梅英?”

“开箱那天,我也在场的,你忘了?我没看见什么,可是,我感觉得到,她是回来了,回来报仇。”

“什么仇?”

“她死在‘文革’,死之前,我斗过她,胡伯也有份儿。”赵嬷嬷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说与不说,半晌,才又接下去,“那个时候,我才16岁,什么也不懂,人家造反闹革命,我也跟着造反,我开过若梅英的批斗会,亲手打过她鞭子。她看着我,她那双眼睛,真美,看得我心里发颤,手发软,抡不下鞭子。我只打了三鞭,就下台了,也只打过她一个人。可是,我心里一直愧,仿佛那鞭子打在我自己身上,不是,是心里。那个疼呀,治不好的……后来号召上山下乡,我第一个报了名,远远地离开北京,就是为了躲开那一切。后来,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儿,我觉得是报应,是因为我打了若梅英,伤天害理,该着报应。那么美的人,那么无辜,我打她,天理不容……”她蒙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流下来。

“您在乡下……出了什么事儿?”小宛想起张之也的话,“您后来为什么自愿做自梳女?”

“我不想说,我不想说……”赵嬷嬷忽然叫起来,“是报应,都是报应!”她神经质地抓住小宛的手,“小宛,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也是报应,就像胡伯一样,是我自作孽,和谁都没关系,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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